春望(7)

作者:吾无故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余遥笑着说:“你想和流水刀比试比试?——看两个用刀的女人,是谁更胜一筹。”

魏竹竹哈哈大笑,说:“我恐怕不是她的对手。”又对她说:“你也是用刀的女人。”

余遥微笑不说话。余家五娘子是一个用刀的女人,可那个杀了“伯鸾”的女人从十八岁的梦中走来,经过一天一天的耽误,早已渐行渐远了。她现在只想和朋友谈一谈那些顶峰之上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故事悠长,神高驰之邈邈,她心里还有这些意趣,她还活着。

余遥问:“你遇到过的用刀的人里,你最佩服谁?”

魏竹竹想了想,说:“如果一定要说一个,那么,是杜西洲。”

“杜西洲?我听说过他。”

“你当然听说过,”魏竹竹说,“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和白云剑在一起,他是叶平安的朋友。他说我的刀法十分有趣,想请我指点一二。他说得很客气,其实试过之后我就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他那种刀,我也许永远都胜不了他——人力有穷,这没有办法。”

魏竹竹和她谈过很多高手。

不论她们谈论哪一桩事,魏竹竹从不提起唐震的名字。魏竹竹也从没有劝过她。

余遥十分感激。

无论如何,她还有一个心意相通的朋友。她的梦被一个人尊重过。她的憎恶也被一个人尊重过。

魏竹竹身上有旧伤,后来病重。

朱衣绿裙死在一个夏天,竹篱后的买笑花开得最繁茂的时候。

临终时,魏竹竹请余遥过去,对她说:“我已经度过大半生,死没有什么。只是有点遗憾,我竟然不是死在某个人的刀下。但这样也好,我可以把孩子托付给你。”

魏竹竹床头站着一个十岁的女孩。

“五娘,孩子交给你了,”魏竹竹说,“我抚养她长大,她如同我亲女。但她其实不叫魏蔷蔷,她的生母姓卢。”

魏竹竹笑道:“以后还是叫卢蔷蔷吧,我想她的母亲一定会回来找她。那时你劝蔷蔷,世上迫不得已的事太多,让她不要恨。”

余遥直直坐在一侧,泪只在眼中打转。在凤庐庄多年,她早已学会了不再流泪。

“蔷蔷以后就是我的女儿。”她说。

魏竹竹叹了口气,说:“世上迫不得已的事太多,你也要保重。”

余遥说:“好。”

此后人去屋空,朱衣绿裙魏竹竹就被葬在故居的庭院里。

余遥向那故居走去。

她一直叫人修整那座房屋,但无人居住的房子,在看不到的时候,就一天天颓朽了。一面墙上长满了青苔,瓦上的草拔不干净,远远看去,闻得到一种气味,名叫荒芜。只有买笑花还开得很热闹,不懂悲苦。

余遥跪在魏竹竹面前,说:“我对不起你。”

沉默了一会,千言万语,却没有第二句话好说,于是又说:“是我对不起你们。”

她长跪沉思。一动不动。

等站起的时候,脚已麻了,她木然转身,凝视着故友的居所。

余五娘是一个无能而无用的人,也许并不配称为朱衣绿裙魏竹竹的朋友,她想着,惨淡一笑,拖着脚要走。

“喂。”

这一声太突然,余遥吃了一惊,下意识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有两个人站在竹篱旁。

两个女人。其中一名道姑,风采绰约,带着一支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剑。另一名女人站在道姑旁边,穿着一条浅浅樱草绿的长裙,腰间佩着刀。

余遥退了一步,转身。

“喂,”那道姑阻止。道袍轻扬,不动声色,竟然已经拦在余遥前面。

余遥又退了一步,从道姑身侧避开。

道姑一笑,正要伸手。另一个女人说:“住手。”

道姑便收回了手。

余遥心砰砰狂跳,瞥了绿裙女人一眼,头也不回地飞快离去。

且惜愁望着那个女人的背影。

她们来时,正看到那女人下跪。并不是祭扫时节,魏竹竹的故居也显然荒了很久,但逝者墓前,她们看到了一个伤心之人。

“为什么不拦住她?”李音音不满。

“有点奇怪。”且惜愁沉吟。

她们走向墓碑。

墓碑上只有两个字——“幽篁”。这应该是死去的人授意,逝者不想留下名字,也许魏竹竹认为,她的刀更有意义。

“幽篁……”李音音自语,忽然叹了一声。

李音音双膝跪在碑前,抚摸那两个字。

“朱衣绿裙生前,我从没来探访她,去世后,我也没来拜过她。”李音音笑着说,“看得出我心肠不好。”

且惜愁不语。看得出今天幽篁刀灵前,不止一名伤心人。

“咦?”李音音忽然奇道。

李音音绕到墓碑后,仔细分辨,“这个墓旁边,”她奇怪,“还有一个墓?”

魏竹竹的墓后,果然还有一道隆起,然而并不显眼,也没有碑。李音音伸手拂拭魏竹竹墓碑背面,“这是什么?”

平整的石碑上,刻着几个字。和“幽篁”两字不同,那并不是石匠凿刻,只是有人用利器划在上面的。李音音说:“怎么回事,还有人在墓碑上乱刻乱画?”她擦去青苔,念道:“‘衔悲茹恨’——‘蔷蔷泣血’。”

李音音皱眉。

且惜愁低声说:“蔷蔷。”

“什么意思,衔悲茹恨?”李音音问。

一时两人沉思。

“都是你!”李音音怒道,“刚才就该把那个女人拦下来,看她的样子,一定认识魏竹竹。”

且惜愁眨了下眼。“那个人闪你的那一下,很眼熟。”

“眼熟?是谁?”

且惜愁想了想,“那像刀法。”

“什么刀法?”

李音音等她回答,等了半天,见她一直在想,忍不住嘲讽:“呵!‘很眼熟’,这话要是杜西洲说的,我还信他几分,你懂什么,你看得出来才有鬼!”

“我不懂刀?”

“你只懂刀,”李音音冷笑,“至于用刀的人,哪门哪派,姓王姓李——只要不姓杜,你在乎过?”

“我想起来了,的确是西洲告诉我的。”

李音音说:“你们夫妻练的什功夫,还会千里传音?”

且惜愁说:“他跟我说,唐震的妻子出自庐阳余家,她是余逢的亲妹——唔,入鹿刀法,难怪眼熟。我不会看错,我记得我的流水刀是怎么断的。”

“阿愁当然不会看错,”李音音嘻嘻一笑,忙奉承说,“真不愧是阿愁,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个女人可能是唐震的妻子。”

“那我就怪了,”李音音问,“你说说,你找的蔷蔷,到底怎么回事?”

这天,很突然。

聚星楼李掌柜听说凤庐庄的余娘子竟在找他,忙不迭赶了过去。

李掌柜当初开起聚星楼,全靠余娘子照拂,他很清楚,他的客栈,就是凤庐庄的。

余娘子当时对他说:“我相信李掌柜,一来,你是个诚恳可靠的人,二来,你大概也知道,你家有一位堂妹,在江湖上很有名望,我虽然没见过,但很仰慕她。”

李掌柜笑道:“倒没想我家的阿春这么出息。”

余娘子也笑:“哪天李娘子回家,李掌柜务必告诉我,我想拜会她。有机会,李掌柜拿出哥哥的面子,也请她一请,回乡看看。”

阿春堂妹从没回来过。他差点忘了李家还有这么一个人。

但这些年来,对余娘子,李掌柜已经熟悉了。

李掌柜知道,凤庐庄大大小小的事情——从种几亩田,到裁几身衣——全由余娘子一手操持。庄主姓唐,当家的,却是一个女人。

凤庐庄名声很盛,名声当然要钱。李掌柜是个生意人,不懂剑,唐庄主“弹歌”也好,“弹曲”也好,他不感兴趣,生意人敬佩生意人。在李掌柜心目里,没有余娘子,“凤庐庄”三个字,恐怕没那么响亮。和唐庄主比起来,他宁愿跟余娘子打交道。他乐意当余娘子的眼睛。

余娘子说:“我请李掌柜来,你大概也知道为什么。一个女人闯进庄,给庄主添了麻烦,我担心,那女人万一有朋友,还要闹起来。不知李掌柜还知道点什么,她有朋友一起么?”

李掌柜忙说:“大好日子,难怪娘子担心。别的我不知道,那女人宿聚星楼,是一个人来的。”

“真的一个人,你确定?”

李掌柜想了想,说:“一个人来的。倒是……的确有另外一个女人,上客栈避雨,没空房了,两个女人最后凑合宿了一间房,她们看着不像认识,但晚上要了酒,恐怕在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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