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女官(6)

连槿躬身站在门口,待云岫离开才直起身,看着那个清冷的背影,想起她片刻前望着自己愈加清寒的眼神,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云掌书似乎突然对她有了难言的偏见呢。

也许是因为自己被素妗拉拢的事被她知晓,也许是因为自己刻意接近云莺被她察觉,也许是因为自己卑寒的出身,也许是因为自己多疑的心思……

连槿端坐于案前,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书卷,却无力提笔。

连槿摇了摇头,想将纷繁的思绪甩出脑海。罢了,反正自己也无意攀高,只要能安稳无忧地挨到二十五岁,就有希望离开宫廷,去往宫外。

宫外,那是姐姐们以及她的来处,可对于她而言,却是充满了未知的新奇之地。

她一定要出宫。

由于没有了云莺的助力,直至申时末连槿都未能完成一日的任务。

紫檀和绿翘都劝她留置明日也无妨,过去云莺时常这般,云岫也不曾责怪过的。

连槿在心底哀叹一声,她在云岫眼中,可不是云莺啊。

她抬眼看了看窗外,夜幕沉沉,寒意渐浓,倒是让紫檀绿翘先回去,毕竟尚是两个未长成的孩子,比不得自己在掖庭练出的皮糙肉厚。

紫檀绿翘推辞了一阵,但看了看越发冷得紧的夜色,还是听话地先回了。

不知多久后,迎面蓦地袭来一阵寒风,吹得手旁的烛光明灭不定,正埋头疾书的连槿被这莫名的冷意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地从书页中抬起眼眸。

首先入眼的是映在地砖上的颀长黑沉身影,然后是纹有金色花纹的厚底云靴,往上则是因风而微微摆动的玄色衣角……

能将象征着无上尊荣的玄色穿在身上的,除了坐拥天下的天子,便唯有未来的君主,当今的太子!

连槿暗暗倒抽一口凉气,不待站直身子便迅疾下拜,恭谨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第5章 . 见鬼 人往往比鬼更可怕

连槿深深地跪伏在地,掩饰着满脸的惊疑之色。

“哪里来的奴才,竟敢惊扰殿下!”殿门处传来的一声厉喝,尖利的女声震得连槿本就不稳的呼吸更是紊乱不堪。

敢在太子面前这般大声呵斥,想来定是极受宠信的宫人。

连槿不敢怠慢,略略深吸了一口,竭力令自己镇定,干涩开口:“奴婢是初来的崇文殿女史,奉命誊抄书册,无意惊扰殿下,乞望……”

那宫人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放肆!何曾让你开口了!”

连槿一怔,头埋得更深了几分,“奴婢知罪。”

即便连槿垂着头也能听出她言语里的刻薄讽意:“林司闺果然是教导有方,少不得找个闲暇与她请教请教这宫规一二了。”

正如云莺所说,太子身边的老宫人果然难缠得紧。

连槿正兀自思索着如何应付这步步紧逼的追问,只听得头顶一声轻笑,宛如拂过坚冰的融融春风,却又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居高临下。

“李嬷嬷最近越发容易动气了。您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这般可对身子不好。”

轻飘飘的几句就将李绣姝喉中的一串话堵住,满脸的褶皱中尽是不甘,“殿下训诫的是。”

太子开口后,一时间无人敢再多道一句。

殿外簌簌的雪声不断传入,衬得殿内愈发静得可怕。

连槿浑身紧绷,胸口惴然,而脑中却已是闪过千万个念头。

太子方才,竟是在为她解围么?

听他的声音,似乎并非是严苛驭下不讲理的主子。可他寥寥数语却能让身后的一众宫人噤若寒蝉,显然也绝不是善弱之辈。

沉稳的脚步声回响在死寂的殿中,在她微微颤抖的视线中,那片玄色衣角愈靠愈近。许是在殿外的雪夜中浸久了,迎面而来一股扼人鼻息的清冽之气,似傲立寒风中的腊梅,却又没有梅的平贴近人,反而更多出几分无形的压迫感。

太子徐徐行至片刻前她疾书的桌案旁,拾起她誊抄的书册,草草扫了一眼,嘴角微微翘起:“你的字倒是颇有些风骨。”

连槿听不出太子言语中的喜怒,犹豫着是否应答,便悄悄抬头飞快地瞟了李绣姝一眼。

只见那五旬老妪双眼睁得如铜铃一般,正一脸忿然地狠狠盯着自己,连槿复低下头,没有出声。

太子将书册合上,掠了眼匍匐在地的瘦弱身影,语态悠悠,“孤一时兴起来此处看书,不想却是把你吓着了。若是无甚急事,就先退下吧。”

“奴婢告退。”连槿垂首敛身,不敢多呆一刻地从殿内亟亟退出。

李绣姝趁太子翻阅书卷的空当,朝门外的内监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悄然转身,顺着片刻前少女匆匆而去的方向,无声地融入夜色中。

太子捧着手中的书卷,就着桌案上的灯烛身子微倾,眼眸未抬,“让孤静会。”

“是。”李绣姝领着一众宫人有序地退出殿门外,瞬时空旷高阔的殿内似乎只剩下他和无尽的书籍。

他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仿佛对着空气吩咐:“你去查查那个女史的来历。”

回应他的,是一阵平地而起的风,吹得一旁的灯火明灭不定。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下,他幽潭般的眼眸里,却仿佛吸尽了所有的夜色,沉寂无底,波澜无惊。

待跳跃的烛火恢复平静,他的眼眸转向手边誊抄的书册,看着那些字体隽秀却又不失锋刃风骨的墨迹,幽深的眼底泛起利刃才有的锋芒,寒霜般的戾气渐渐从微弯的嘴角漫开,冷意森森。

“孤倒要看看,这回又是何人给孤送来的大礼。”

在晶莹雪花的映衬下,今夜似乎黑到了极致。

连槿辗转行在错落宫殿间的甬道中,因为走得急,只顺手提了一盏宫灯,也顾不上拿伞,以致纷纷扬扬的冰凉肆意触着她的额头、鼻尖、脸颊,贪婪地吸吮着她不多的热意。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在东宫行走,而且还是光线晦暗的夜里。

幽寒森邃的甬道,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

寸许深的积雪令连槿走得也颇为不易,咔哧咔哧的踏雪声回荡在一片死寂里,听着越发心乱不安。

连槿扶着墙壁,本想略略歇会,却意外听见身后传来隐隐的窸窣声。

连槿屏着呼吸回头,只见浓墨一般的黑雾里,看不见任何人影,但窸窣细碎却不断传来,不像风声雪声脚步声,而像是什么东西擦着墙面掠过,由远及近。

连槿心中猛地一紧,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宫人们曾谈论东宫发生的种种异事,桩桩命案,缕缕冤魂……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埋于雪地的脚尖袭上她的心头。

她亟亟返身,加快步伐,而身后移动的声音也明显快了许多,如呼啸的疾风朝她的方向扑来。

连槿赶紧俯身吹灭了手中的宫灯,在目力难视的情况下,她抛下宫灯,提起裙裾沿着甬道两侧的墙面,在不平的雪地里小跑起来。

身后的声音虽然随着宫灯一灭稍稍停滞了片刻,但仍循着连槿跑动时的脚步声,紧逼而来。

呼吸声从身后一点点靠近,连槿一闻更是悚然,冷汗涔涔。

人往往比鬼更可怕。

这条甬道往来的行人向来极少,且两旁皆是结实的墙壁,没有丝毫躲避的地方。眼下要摆脱身后的暗魅,唯有速速奔出这条甬道。

连槿记得甬道外空余闲置的宫室不少,或许可以暂时避一避,亦或许运气好能撞上巡夜的侍卫……

但她终是慢了一步,耳边只听得锋利之物划破冰冷的空气,直直地朝她的脸颊袭来。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堪堪与死亡擦过。

“何人!”连槿不禁惊声叫道。

然而在此时此地出声,不仅喊不来侍卫,更会暴露自己的所在。

“嘿嘿!”果然回应她的只有冷冷的笑声,而那举在半空中泛着寒光的利刃,更是浸透了死亡的冰冷与绝望。

连槿已经没有空暇思索为何自己初来东宫,就招惹了杀身之祸。她迅疾俯身,抓起地上的一抔雪,凭着感觉就朝对方脸的方向掷去。

趁对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一袭缓了些动作,她立即拼命冲了出去。

“呸!还敢跑!”愠怒之下的尖利嗓音,毫不留情地告诉了连槿,对方是个内监。

就在连槿奔出几步后,正欲追赶上来的内监突然短促地“啊”了一声,随后便是沉闷一响,仿佛被什么绊住摔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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