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女官(5)

连槿感受到素妗双手传递来的暖意,脸上晕染开一片惊喜之色:“即使如此,妹妹便谢过姐姐了。”

待素妗及一众宫婢离开,连槿脸上的喜色如潮水般即刻退去。

她将素妗带来的衣物、腰牌、被褥以及铜炉都细细翻检了一番,确认没有可疑之处后,心中反而更加不安起来。

无事献殷,非奸即盗。

素妗是东宫掌严,完全无需在一介女史的衣饰这等琐事上亲力亲为,何况她这个女史还是掌书云岫手下的。

连槿看了看松软厚实的床褥,精致不菲的铜炉,又想起素妗对自己那热络异常的举止言行,如此明显且毫不避嫌的示好,是为了拉拢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她初来乍到,身无品阶,出身微寒,毫无值得拉拢的资本。

那么,就是另有图谋了。

连槿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你的能耐倒还真不小。”云莺倚着廊下的柱子,扫了一眼连槿屋内多出来的物什,“刚来就能让素掌严这只铁公鸡心甘情愿地拔毛,还眼巴巴地送来,啧啧!”

连槿看向云莺,轻轻巧巧地说道:“你若是喜欢,我可都给你。”

云莺一愣,脸涨得通红,“谁……谁稀罕!”说罢,就埋头朝自己的房间疾步走去。

“明天卯时初刻就得去崇文殿上职,迟了我可不会等你。”紧接着又是砰地一声,将出口的话语孤零零地关在门外。

连槿看着那个消失的窈窕身影,莞尔一笑。

明明是开朗乖顺的单纯少女,却要将自己故意扮成凶神恶煞的恶人,反而是城府颇深的深宫女官,却要装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和善嘴脸。

再加上之前自己拜见东宫两位高位女官时,她们难以被人察觉的莫名异动,显然也是因自己而起。

看来,东宫这潭水远比自己所想的要深得多。

刺骨的寒风从半开的房门外袭来,连槿一边紧了紧衣襟,一边上前合上门,唉声隐在急急的风声里,无人可闻。

翌日卯时不到,仍黑沉的天幕下,两点微如萤火的宫灯,伴着细碎的踏雪声,默默行走在鳞次栉比的楼台殿宇间,仿佛飘飞在深夜荒野里的两只萤火虫,渺小而孤零。

“欸,”云莺忍了多时,终是受不了二人间死气沉沉的气氛,搜肠刮肚地没话找话,“你……你以前在禁宫,应该亲眼见过不少珍奇异玩吧?”

“我出身掖庭,入司籍司不足半年,尚未有幸见识。”连槿的声音凉薄,恍如此刻的冬日晨风。

像是没有感受到连槿话语中的冰冷,云莺的脸却是瞬时亮了起来,“掖庭?我听说,那里可是距离宫外最近的地方,想来定是极为热闹有趣吧!”

连槿一惊,视线从眼前的暗暗薄雾移向云莺那张流露丝丝欣羡的脸庞,沉静无波的眼眸中泛起点点涟漪。

第一次听旁人提起“掖庭”二字时,话语中没有不屑,没有鄙夷,没有嘲讽,反而带着几分期待的向往。

连槿只觉得胸口莫名一暖,嘴角忍不住微微弯起,“确实离宫外很近,偶尔还能听到宫墙脚下路人的说话声。”

云莺本想凑近连槿多询问几句,却突然看见前方的黑雾中出现点点亮光,像是游走在夜幕外的繁星,或明或灭。

连槿定睛辨出,那是一列由红色宫灯组成的队伍,此时正向她们迤逦行来。

“快跪下,那是殿下上朝的辇舆!”云莺不等话说完,便亟亟地拉着连槿跪倒在仍有残雪的路旁。

连槿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东宫之主,传闻里命中带煞的太子,当今天子唯一的子嗣,金贵无比。

待那长长的队伍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连槿与云莺才缓缓从冰冷的雪地里起身。

云莺揉了揉僵冷麻木的膝盖,朝队伍消失的方向望了眼,低声朝连槿絮絮道:“太子殿下虽不甚计较这般礼数,但殿下身边的那些老宫人们却个个跟无常鬼似的,恨不得把咱们这些年纪小的都送往阎罗殿去。你日后若是遇上她们了,要么早早避开,要么万分讨好,不然,可有你好受的!到时候,可别说我这个做长辈的没有提醒你。”

连槿哑然失笑,昨日还称自己“姐姐”呢,今日就成“长辈”了。

云莺看出连槿眼中的笑意,底气十足地朝她厚颜诡辩道:“你昨日才来东宫,论资排辈的话,我的辈分自然比你高许多。正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故而,日后你可要好好听我这个长辈的话,晓得吗?”

连槿轻笑着点头应下。

云莺见连槿如此顺着自己,十分欢喜,不自知地又挨近了连槿几分。

云莺带着连槿熟门熟路地绕过崇文殿的正殿,来到西侧的藏书阁。

即便连槿早知藏书之巨,但在真正目睹书籍以排山倒海之势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仍是低低惊叹了一声。

云莺看着连槿瞠目失神的模样,得意地哼了声,仿佛眼前数量多得令人咋舌的书籍都是她的一般。

“莺姐姐,您来了。”两个浅灰色的娇小人影颠颠的跑来,朝云莺笑着问好。

“这是连槿,是从禁宫调来的女史。”云莺简单地说道:“这是紫檀,这是绿翘,是打扫崇文阁的二等宫女。”

紫檀绿翘朝连槿行礼,甜甜唤道:“连姐姐好!”

连槿看着眼前穿着同样宫服,梳着同样发髻,圆圆的小脸上绽着同样笑容的小宫婢,乍眼看去,宛如一对惹人怜爱的双生花,不由得颔首微笑。

云莺一边领着连槿将藏书阁上下略转了一圈,一边将必要的规矩提了提。

待二人行至藏书阁深处,重重书架后,雪白平整的墙壁上突兀地现出一扇金漆大门。

“这门后是宝堂,是藏书阁最重要的所在,放置的除了世间无二的孤本古籍外,还有不少罕有的珍宝。除了按例的清检外,不得随意进入。要知道,里头任意一件宝物都抵得过咱俩的小命。”

云莺说着,从袖中掏出拇指大小的银质物什,小巧精细,泛着冷冷的光泽。

“这是开这道门的半枚钥匙,剩下的半枚在我这儿。除了云姐姐手中的那枚,便唯有咱俩的钥匙合一,才方可打开这道门。”云莺将那枚银钥放入连槿手中,脸色变得有些异样。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说这话了,我向来讨厌重复,希望这回能是最后一次。”云莺与连槿对视,脸上露出罕见的肃然,纯澈的眼眸因回忆起过去,而涌现出些许复杂的情愫,“好生保管着。”

连槿握紧手中犹带着云莺些许体温的银钥,定定地回望过去,了然地应道,“我会的。”

崇文殿中藏书颇丰,不少朝中大臣以及各宫主子,常来借阅。但太子甚为爱惜书籍,未免这些珍奇孤本因借阅受损,便命藏书阁中的女史将真迹誊写一册,再借阅出去。

故而,云莺与连槿的日常事务,便是埋头于字里行间,整日誊抄书籍。

看着紫檀绿翘二人哼哧哼哧地搬来一大摞的书册,云莺揉着眉间连连叹气道:“今日的量怎么这么多?”

“莺姐姐,因为昨日您留了大半没有誊写就回去了,是以……”

云莺窘得赶忙打断,装作没有听见般轻咳了一声,“我虽比你早进东宫几年,但我素来不以大欺小,这个咱们对半分,怎样?”说罢,仍有些心虚地瞟了连槿几眼。

“嗯。”连槿淡淡应声,自顾自地将一半的书册搬至自己桌案上。

云莺对连槿的好感顿时又上升了一个高度,喜不自胜地朝连槿身旁挤去,笑得异常热情,“这些都是拿给贵人们翻阅的,可马虎不得。来来来,我来教你如何在誊抄时减少笔误,这可是我的密不外传的独门绝技……欸,你们两个丫头站在一旁傻笑着作甚,还不来研磨!”

紫檀绿翘纷纷忍住笑应道:“是。”

云莺确是有一门独门绝技,即是一目十行过目成诵。

她誊抄书籍时,只消先细细浏览一遍,便可笔下如飞地直接默写出来,这让连槿对她的印象不禁又是一变。

故而,每每云莺都能提早连槿许多将书册誊写完,在展示完作为“长辈”的优越感后,还是会帮着连槿将余下不多的书册一齐誊完。

但这日却是意外,因要将誊写完的书册送至禁宫各处,因上次对云莺的允诺,云岫便将她带上,离开了崇文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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