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女官(7)

连槿心下暗道一句“造化”,忙借着他跌到的这个空歇奔出弥漫着沉沉死气的甬道。

云莺今日早早地便从禁宫回来了,本是只想稍稍偷懒补个觉,可不曾想一直睡到天黑透,连槿都没回来。

听着一声重似一声的更漏,云莺实在耐不住一个人胡思乱想,裹了件袄子便扎进幽寒的夜幕中,出来寻连槿了。

走在浓浓的黑雾里,唯有云莺手中宫灯这一星亮点,纵是她平日里胆大此刻也有些犯怵。

待前方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现出模糊的身影时,云莺紧紧提在喉咙口的心才放归原地。

“连槿?你怎么才……”云莺抱怨的话还未出口,就倒抽了口冷气,忙提起手中的宫灯,细细打量,不敢相信眼前这衣裳凌乱发髻歪斜满身狼狈的人竟是连槿。

她赶紧撑伞迎上去,近看才发现连槿浑身都落满了雪屑,眉发皆白,唇色更是泛着青紫,“这么大的雪,怎么不知拿伞遮遮?”

“云莺……”连槿扯开一个劫后余生的笑,无力地靠上云莺,却因喘气喘得急了,不住地咳嗽。

云莺的手触到连槿僵硬如冰且尚在微微颤抖的身体,心里咯噔一声,忙不迭的将身上的袄子扯下给连槿披上,嘴上却还不忘开玩笑:“吓成这样,难道撞见鬼啦?”

“可不是,”呼吸慢慢平稳下来的连槿,脸色苍白胜雪,声音毫无起伏,幽幽吐气:“撞见鬼了。”

云莺被连槿的话语惊得诧然,抬眼朝连槿身后黑黢黢的一片望去,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阴风迎面刮过,猛地一个冷战。

“咱、咱们回去吧。”云莺的心底一阵悚然,瑟瑟道。

连槿点点头,被云莺半搀着朝住处速速走去。

待云莺费力地将院门的三道门闩都严严实实地搭上,确保绝对能将一切魑魅魍魉挡于门外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放心地走进连槿的屋子。

火炉已经燃起,屋内渐渐有了些许暖意。

连槿将身上被冰雪浸湿的衣物换下,发现贴身的单衣早已被冷汗湿透,被屋外渗入的凉风一吹,更是冷得战栗不已。

“连槿,你受伤了?”刚跨入门的云莺惊乍出声,目光紧紧锁住连槿的右颈处。

连槿惊疑地走到铜镜前,灯烛的照耀下,果然右侧的下颚处有一道寸许长的血痕,应该是在黑暗中不留神被那个内监的匕首给划到了。

之前因神经极度紧绷,都未曾发觉,此刻被屋内炉火的暖气一烤,原本已凝结的伤口开始渗出细小的血珠。

连槿将视线从铜镜中收回,淡淡回道:“大概是之前跑得急了,被路旁的树枝划伤了。”

云莺啧啧嘴,“看你平时一副万事漠然的模样,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连槿没有理会云莺的揶揄,取过一旁盛得半满的铫子,放置在火炉上,专心烧水。

云莺见连槿对着个烧水的铫子都比对她上心,感觉甚是无趣,扭头就回屋去了。

但不一会儿,云莺又返身回来,手上还多了个拇指大小的白瓷瓶。

“喏,这是南诏国进贡的金创药,你,你省着些用啊。”云莺虽是一脸心疼和不舍得,但当目光落于连槿下颚处的那道伤口时,仍是担忧地皱了皱眉,絮絮念叨着:“记得要每日一敷哦,虽说看上去只是小伤,但还是得当心护着,若是留下什么疤痕,有你哭的!”

连槿接过那个轻若片羽却金贵异常的小瓶,暖意从彼此触碰的指尖,如一泓温泉流入她仍微微颤抖着的心房,一点点抚平着劫后余悸。

她定定地看着云莺,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清澈的眼底反射着一旁的火光,碎光粼粼,“云莺,今夜多谢你了。”

云莺被连槿这么郑重一谢,神情反倒添了几分无措,搓了搓手,“那个,我已将院门锁牢实了,任它何方妖魔鬼怪也是绝对进不来。你早些歇着吧,明日还得早起呢!”

“嗯。”连槿垂下眼帘,轻声应道。

夜深雪停,寂静无声。

连槿闭着眼蜷在床榻上,手中却仍握着把剪子。

连槿没有看清对方的脸,但对方那冷冷的笑声却是时刻回荡在她的脑海中,还有那把透着寒意的利刃仿佛一直悬着她的头顶随时都会落下。

为什么?

她来东宫不足五日,言行上未有任何差池,也不曾窥见或偷闻任何秘事,怎的就无端惹来这般祸事?

“连槿你在东宫定活不过一个月!”

蓦地,苏绮鱼的声音如一个惊雷般毫无征兆地在耳畔炸响,震得她猛然睁开眼,扑入眼帘的却只有黑沉的帐顶。

连槿从被褥中抽出只手,抹了抹额上渗出的冷汗,不由得苦笑。

没想到,苏绮鱼竟也能有神巫贺兰家的本事,一语成谶。

正想着,下颚处擦过药膏的伤口莫名疼了起来,像是被火燎过一般,灼烧般地疼痛。

连槿以为是那金创药的药效发作,只在黑暗中默默忍着。

但那疼痛却越发厉害起来,并渐渐从下颚处向周边蔓延开。

四肢像是有千万只虫蚁咬噬,而咽喉处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呼吸困难。

她渐渐发觉不对劲,此时却已无力起身,甚至无法喊叫出声。她瘫在床榻上,如一条被抛弃在岸上的鱼,只能仍由体内的空气被一丝丝地抽走,眼睁睁地等候着死亡的降临,无能为力。

就在静得如同墓穴一般的屋内,突然听得门框处传来“吱呀”一声,回声游荡在暗寂的雪夜中。

连槿此时却已经连转头查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能在心底默默哀叹,自己独自苦苦挣扎多年,却还是没有逃脱宿命,还是得像她的姐姐们一样,在这绝望黯然的宫墙内终尽此生。

连槿闭上眼,只愿上天怜悯她在这肮脏宫廷里虽谨言慎行却从未害人的份上,能护佑她宫外的亲人,康健无忧。

第6章 . 暗卫 你就不怕惹恼了孤,直接要了她的……

这夜,连槿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在这个冗长且混乱的梦境里,出现了难以计数的人物,熟悉的,陌生的。有的如走马灯一般,只是一晃而过,有的却如刻入骨髓,真实得伸手可触摸。

抱着她追忆宫外往事的姐姐们,将她从死尸堆中拉出来的恩师,与她一般孤苦无依而相偎相依的芷兰和夏初,仅有一面之缘却向她许过诺言的病弱少年……

以及许多,她记不起亦或是素未见过的面孔,衣着华丽的贵妇,面目威严的男子,须眉苍苍的老者,稚气未脱的孩童,他们或笑或哭或怒或喜,神情生动地仿佛就在眼前。

尤其是那个总角小童,青稚的小脸上堆满了不乐意,鼓着腮帮子直直地瞪着连槿:“我才不要这个丑八怪当妹妹呢!”

说罢还猛地推了连槿一把,即使她明知自己是身在梦中,却仍是止不住地向后倒去,一边担心着片刻后的疼痛感,一边感叹这似曾相识之感。

“连槿,你可算是醒了!”

尚未完全睁开沉重异常的眼皮,耳畔便就传入急吼吼的喊声,震得连槿混沌的思绪霎时清明了不少。

眼前的视线几乎全被云莺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占据着,布满焦急之色。

连槿歉然开口,声线却轻弱如丝:“对不住,我起迟了……”一面说着,一面正欲从床上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根本支不起自己的身子。

“哎呀,别动别动,你昏睡了两日哪有力气,还不快好生躺着。”云莺坐在床榻边沿,一向疏朗开阔的眉间也拧起了小结,转头吩咐道:“你去膳房看看有什么吃食,尽量拿些清淡的来。”

“是,奴婢这就去。”听得这声软糯轻柔的女声,连槿这才注意到云莺身后还站着一陌生女子,粗布灰衣,脸若满月,端着一副恭谨谦卑的盈盈笑容。

待那陌生女子转身出屋,云莺才朝连槿解释道:“这是素妗掌严听闻你病倒后,送来伺候你的二等宫婢,唤作锦瑟。说什么咱们崇文殿事务繁多人手不够,顾不上病人。”

云莺瘪瘪嘴,一脸不领情:“难道云姐姐会眼睁睁看着你病着,置之不理不成?瞧不起咱们直说便是,寻的这个借口还真是敷衍。”

连槿眼眸半阖着,听着云莺的絮叨,慢慢理顺思绪。

睡了两日,怪不得自己觉得这一觉分外的长,可怎么会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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