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女官(55)

连槿愣然,她从没有过父亲的记忆,姐姐们每每提起入宫前的家中旧事,常常泪眼婆娑哀叹连连。故而,幼小的她甚少询问有关家人之事,只知道她的母亲温婉贤淑,她的父亲孝顺慈爱,她的哥哥们调皮贪玩,仅此而已。

“奴婢自幼长于掖庭,并不甚清楚。”连槿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涩意,伴着窸窣的步履声,透着单薄伶仃的凉意。

高惜若脚步停滞,转头看向连槿的目光中温暖而心疼,“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连槿被她眼中亲人般的关切,触到心底最柔软的一角,有些失仪地垂下眼,“奴婢当其是命中磨炼,不敢言苦。”

高惜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新迈步上阶,搭在连槿手臂上的力道却加了几分。

慈安寺虽是幽静古刹,但瑞草奇花,楠木成林,松竹繁茂,环境十分怡人。

因为此次随行之人不多,很快便分完各自的屋院。连槿被特特分至高惜若的屋院后,紧邻尹红蕖,倒是有几分意外。

锦瑟帮着连槿收拾清扫着屋室,待一切完毕,兀得冒出一句:“娘娘很看重大人。”

连槿想到她与尹红蕖间的关系,倒也不惊讶,只微微笑着,并不明着回应:“娘娘是信佛之人,有如菩萨的慈悲心怀。”

锦瑟也不多言,只朝连槿福了一福,就悄然退下了。

在慈安寺中的日子,安谧静好。

连槿日日跟在高惜若身侧,一同参禅礼佛,听着耳畔的梵音阵阵,即便听不甚懂,却也觉得蒙垢许久的心被荡涤一清。

祁珣是对的,这儿的确可以令她暂时忘却宫中的繁扰和尘世的喧杂。但每每夜深人静时,独自倚窗的她总是不自觉地朝西边邺京远眺,牵挂起仍被困于重重宫墙中的那些人。午夜梦回,她总是会被逼真的噩梦惊醒,冷汗淋漓,心悸不已。

日复一日,她终是仍不住担忧,让锦瑟以回宫取物的由头,回去打听一番。当日,锦瑟便急急地赶了回来。

果不其然,宫中出事了。

锦瑟斟酌着字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连槿,缓缓道来:“丁婕妤中毒,沈昭容已被陛下废至冷宫。”

据锦瑟所言,沈昭容将有毒的糕点送至望云殿,当时天子正巧也在,芷兰用了那些糕点后,即刻吐血不省人事。天子又惊又怒,急召来太医。太医一番诊断,确认芷兰是服用了砒\霜所致,而沈昭容送来的糕点中正有不少砒\霜的计量。

天子大怒,若不是赶来的谢贵妃为之求情,沈昭容难逃一死。最终,天子念其只是一时因妒生恨,褫夺了她的妃位,将其贬于毓坤殿。

锦瑟见连槿的脸色愈发不佳,赶紧补充道:“大人勿忧,丁婕妤因服下的量不多,眼下已无大碍了。”

连槿扶着桌案慢慢坐下,吸了几口气,朝锦瑟摆摆手:“你今日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锦瑟深深看了连槿一眼,才俯身退下:“是。”

待身边重新静了下来,连槿将锦瑟方才的那番精简的陈述捋了捋,愈想愈是惊诧。

沈秋心是医女出身,连槿自己也粗通些医理,深知若她真想下毒谋害芷兰,断不会用砒\霜这样寻常且易被发现的毒物。沈秋心能由一名卑微医女,晋升为九嫔之一的昭容,定是心细如发才能讨得陛下欢心,绝不会是这般粗枝大意的人。

那便是有人故意栽赃了?

连槿眉头微蹙,按理说,谢贵妃素来与沈昭容不和,此次竟为沈昭容求情,固然有装模作样的做戏成分,但这般绝佳的机会可以除去宿敌,她只需装聋作哑地沉默,同样无碍于她贤惠的名声。

那么,她又是为何?

蒹葭殿中,也有人如连槿般百思不得其解。

沉禾小心翼翼地替谢如湄卸下发髻上的步摇,看着她如常的恬静面容,终是没有忍住问道:“娘娘,此番您为何要替那沈秋心求情?她风头足的时候,您可没少受她的气!”

谢如湄却不答话,而是靠近了面前的铜镜,抚了抚眼角的细纹问道:“阿禾,你看看我是不是老了?”

沉禾不假思索道:“娘娘多虑了,娘娘正当韶华之龄。”

“韶华?过了今年,我可就三十有九了。”谢如湄轻轻一笑,“那丁婕妤今年好像还未满十七。”

沉禾急急道:“丁婕妤再过两月就十八了。何况,娘娘的凤仪之姿,可是宫里头的那些丫头片子望尘莫及的。”

“你不必找好话来搪塞我。”谢如湄朝镜中的沉禾摇摇头,“即便我再年轻二十岁,也及不上丁婕妤貌美,就如当年我比不过淑妃一样。”

“淑妃貌美又如何?”沉禾护主心切,“她还不是一样输给了娘娘。”

“她与淑妃不同。”谢如湄慵懒的眼眸渐渐凝住,“她可比淑妃的心思多了去了。你瞧,这才几日,沈秋心还没出手,就被她送进了毓坤殿。”

沉禾一时沉声不语,脸上也颇多忧色。

“唇亡齿寒啊。”谢如湄眼中寒意渐深:“她如今圣宠优渥,咱们若与她硬碰讨不得好处,倒不如拿沈秋心当箭靶。”

沉禾听闻,明了地颔首,“奴婢明白了。”

谢如湄翘起玉兰指,触了触鬓角那一星扎眼的白发,语气透着难掩的疲倦和无奈,“我的确是老了。”

第48章 . 旧事 我不会再害你

自从知晓了宫中变化后, 连槿尽管竭力掩饰着,却仍是被高惜若看出些许端倪。

高惜若缓缓从佛像前的软垫上起身,连槿因为兀自走神晚了半刻才上前, 搀着她站稳。

高惜若恍若未察地扶着她转身走出,待行至院中, 才对她开口询问:“心中有事?”

连槿知道自己的心不在焉已被皇后发现, 请罪道:“奴婢伺候不周, 娘娘恕罪。”

“我们皆是俗世中人,有着难断的三千烦恼丝,此是难避的事实, 非罪过也。”高惜若轻轻拍着连槿的手背, “论年纪, 我也能算是你的长辈。你若愿意与我一说, 我也能为你开解些。”

连槿被高惜若的这番话语惊得哑口无言, 半晌才低声开口:“奴婢不敢劳烦娘娘开解……”

高惜若松开连槿的搀扶,朝院前行出几步,风拂起她素雅无华的衣袂,倒有几分像避世的隐士。

“我遇见你父亲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有风的春日。那时, 我还是待嫁的公主,而他是新晋的状元郎。”她微微仰头,澄澈的日光透过淡薄的云丝,投照于她苍白的脸颊上,洇染上金色的光芒, 恍如回到了二十年前。

她涣散无焦的目光,却仿佛在半空中捕捉到一个虚无的影子,唇边浮起少女才有的笑容, 羞涩纯真,“许是天意,我第一次偷偷溜出宫,就遇上金榜题名的他,却无意间惊了他的马,是他救下几欲丧命于马蹄下的我。若非……”她的话语陡然一顿,纵是连槿此刻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也能从那压抑着情绪的沉默中,感受到无尽的苦涩与无奈。

“娘娘。”连槿关切地询问出声,却见高惜若已无恙地转身朝她走来,眼眸中波光粼粼,“你是他的女儿,在我眼中,就如自己的孩子一样。”

“娘娘,奴婢……”素来心思百转的连槿,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垂眸默然。

连槿不敢全信高惜若口中那段未得善果的情缘,她在宫中长大,早已熟知“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的现实。

宫廷如战场,在这里,人情、真心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最危险的,往往不是那些对你恶言相向的人,反而是那些试图接近你,向你示好的人。

如今,高惜若在连槿眼中,一如她初至东宫时,对她百般示好的素妗。素妗不曾害过她,却不代表高惜若也不会。

如果高惜若说的是真的,与连槿的父亲曾有一段缘,她与姐姐们困于掖庭数年,她孤苦伶仃深宫十年,也不见六宫之主的皇后施以任何援手。

“好孩子,你应是不记得了。”高惜若仿佛看透了连槿的心思,“你小时候,我曾去看过你和你的六位姐姐。但因为你父亲一案牵连甚广,我这个不得势的皇后,除了在暗中偷偷照拂你们几个,实在是使不上力。”

经高惜若这么一点,连槿隐约在遥远的记忆中搜索出了个衣着华丽的妇人身影,牵着她的手带着慈母般的温度。

“六年前的那场瘟疫来势汹汹,死伤无数。通禀我的宫人,说你们七姐妹都染疾身亡,尸骨无存……当时,我真恨不能一道随你们去了,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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