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籍若是没有吩咐,奴婢便要赶回东宫复命。”连槿眼也不抬地便准备离开,却被苏绮鱼身后的宫婢拦下。
“放肆!掌籍大人尚未发话,你怎敢走!”
连槿抬眸看向好整以暇的苏绮鱼,纵是心下不耐,却也只能恭然询问:“敢问掌籍,有何吩咐?”
“你可是与我同住半年的亲故,我怎忍心拼力使唤你?这样吧,待我先想想,有什么轻松的活儿能指派给你。”苏绮鱼滟滟一笑,当真装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但眼眸中却是掩不住的捉弄之色。
“苏掌籍,奴婢莽撞一言。”连槿不看苏绮鱼的嘲弄嘴脸,“奴婢赶回东宫复命,若是耽误了……”
“既是交代给你的事情,耽误了自然也是你的责任。”苏绮鱼盯着连槿素来淡然的脸上泛起的一丝不耐,心里更是畅快:“难不成你还想推到我身上不成?”
连槿垂眸,轻轻吐字:“奴婢不敢。”
“好吧,我也不难为你了,省得到时候你不识好意还往我身上泼脏水。”苏绮鱼冷笑了一声,抬起纤纤玉手,指着不远处玉液池中央飘着的一小片荷叶,“喏,你替我把它摘来便是了。怎样,可还容易?”
连槿侧脸看了看那一片早早冒出的新荷,在偌大的池水中显得异常孤零弱小。她转眸扫了眼正等待看好戏的苏绮鱼,眉眼依旧淡漠,开口应下:“是。”
玉液池如今虽已融冰,却仍旧冷得刺骨锥心。
连槿暗暗咬着牙跳下,忽略身后一连串银铃似的娇笑声和周身沁骨透心的寒意,朝那片孤零的浮荷游去。
“苏掌籍,奴婢,奴婢能走了吗?”嘴唇泛青,脸白如纸的连槿,朝苏绮鱼微微躬身,双手捧上夹杂着些水草的荷叶,即便竭力忍耐却仍是掩不住声音的颤抖。
苏绮鱼瞟了眼那些泛着寒气的草叶,又看了看眼前连槿一副做小伏低状,唇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惺惺作态地捏起一星碎叶,哼了声:“去吧。”
连槿隐在湿漉散乱乌发下的眼梢嘴角,却是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一瞬即逝。
连槿不久前曾在医书上看过,那些夹杂的草叶,并非一般的水草,而是一种被称为“鬼抓手”的毒草。它常栖于水边,除却叶子背面多了些黑点,外形与一般草类无异,但一旦触碰到它的汁液,皮肤上便会浮起一道道红痕,如被鬼抓过一般,虽不致命却丑陋异常。
苏绮鱼对自己姣好的容貌向来视若瑰宝,日后少不得她寻死觅活的哭闹。当然,这些糟心事自是烦不到她的。
连槿不动声色地轻轻道了声“多谢掌籍体谅”,将隔着衣袖捧着的草叶一并交给了苏绮鱼身后的宫婢,便不再看那些兴灾惹祸的眼光分毫,敛身退下。
连槿本欲先回所住的屋院换下身上湿透的衣物,却在经过藏书阁门前的台阶时,感觉道四周浮动着异样的气氛,像是有一块大石压在胸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正在门前来回走动,不住眺望的紫檀一见到连槿,忙不迭地奔下台阶,急急道:“姐姐怎么才回来,李掌事方才带着一群人去姐姐住的屋舍搜查拿赃……”却发现连槿浑身湿透,不禁捂嘴惊呼:“姐姐怎么了?落水了吗?”
“我无碍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连槿一听见“李掌事”三字便知她定是冲着自己而来,虽是意料之中,但心下的不安仍是抑制不住汹涌而出,可在面上依旧稳着神色,语态寻常。
紫檀见连槿如此镇定,不由得也稍稍平复了些,“今日一早,李掌事遵奉着太子殿下的吩咐,来宝堂挑拣宝物为下个月皇后娘娘生辰做准备。可谁知,竟发现少了件白玉鸳鸯配!”说着说着,紫檀的眉头又重重皱起,忧心忡忡道:“昨日,是云莺姐姐清检的宝堂,并无任何遗失,但如今将宝堂以及藏书阁每寸寻遍,都不见那枚玉佩。所以,李掌事怀疑,怀疑有人监守自盗……”
听完后,连槿脸色微白,心底却是止不住的冷笑。连栽赃陷害这种手段都用上了,看来李掌事的耐心果然全用尽了。
紫檀看着连槿此时嘴角竟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以为她被吓得神志不清,亟亟上前询问:“姐姐你……”
“锦瑟可在?”连槿朝藏书阁内走去,对紫檀费解疑惑的神情视若无睹,“我有事吩咐她。”
第13章 . 祸水 偷盗宫中之物可是大罪,你可知?……
“找着了,找着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屋内响起,只见一个内监双手捧着枚莹白的玉佩穿过满地狼藉,谄笑地递至李绣姝眼前,“请您过目。”
李绣姝觑了眼那枚玉佩,厚厚的粉妆也这挡不住此刻她面容上的乌云。
片刻前还一脸等着看笑话的云莺,在看见那个内监竟从自己房中搜出了玉佩,惊得眼睛都几欲掉出来,不禁脱口嚷道:“不是我!不是我拿的!你们别想冤枉人!”
“冤枉?众目睽睽下从你房中搜出了宝物,你还敢喊冤?”李绣姝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声,瞟了眼侍立在一旁脸色亦不佳的云岫,“云岫,你就是这么教手下人规矩的?”
云岫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猛地望向李绣姝,素来无甚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有了惧意和乞求之色:“掌事大人,求您……”
“也罢也罢,既然你舍不得,便少不得我这把老骨头动动了。”李绣姝根本不给云岫说话的机会,朝身后的几个宫婢道:“去,教教她什么叫规矩!”
“是!”那几个宫婢身形粗壮地跟男人似的,阴阴笑着朝云莺逼近。
“你们不要过来!走开!”云莺根本来不及动作,便被那几个宫婢死死押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云莺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宫婢,挥起蒲扇大的巴掌朝自己挥来。
“放开……”话还未说完,云莺便觉得眼前金星直冒,耳朵嗡嗡作响,脸颊上被火灼烧般的疼痛,嘴里涌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说!那枚玉佩是不是你昨日清检宝物的时候偷拿的?”宫婢粗糙的大手紧紧扼着云莺的下巴,盯着她肿起的半边脸恶狠狠道。
云莺稍一动嘴便是阵撕心裂肺的疼,但仍固执地摇头,含糊地吐字:“不……”字音还没完全出口,就被另一记更重的耳光打断。
“还不老实交代了!掌事大人可没有这么多闲工夫听你狡辩!快说!”
云莺歪歪斜斜地直起身子,朝打人的宫婢吐出一口含血的唾沫来,“我没有……”
宫婢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气得浑身发抖。竟敢让自己在主子面前出丑,手上的力气又加了三分。
“你这个小贱蹄子,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可是你自找的!”
“且慢!”
碎玉般的嗓音穿过满满一院的人和物,清晰地抵至每一个人的耳畔,自然也包括李绣姝。
循声望去,只见一袭莲青色施施然飘入院内,不另看他人一眼,只行至云岫身旁,紧挨着云岫朝着李绣姝的方向跪下,声音不急不缓:“奴婢连槿因偷窃私匿宝物,特来向掌事大人请罪。请掌事赐罪。”
听得她这番话,除却云岫难以察觉地松了口气,众人俱是被她的言行惊愕得愣了片刻。
“不,不是……你,你不用为我……”云莺趁压制她的宫婢愣神的瞬间,朝不远处的连槿艰难转头看去。她既是被人陷害无辜受罚,又如何能让连槿为自己背黑锅?
李绣姝一直沉着的脸此刻却明显缓了缓,“偷盗宫中之物可是大罪,你可知?”
“奴婢知道。”连槿慢慢抬起头,直直地与李绣姝那尖利得足以将她戳出两个窟窿的目光对视,压下心底泛滥的忐忑,一字一顿道:“正因为奴婢知道,所以才不愿连累旁人。此事皆是奴婢一人所为,望掌事大人明察。”
“哦?”李绣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镇定外表下,那些暗潮涌动的不安情愫,“玉佩可是从那个丫头的房里搜出来的,这个你怎么说?”
连槿悠悠一笑,“掌事大人应知道,宝库的钥匙我与云莺是各半枚的。”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探入衣襟内,“可是您看,云莺的那枚在我这儿。”
众人包括云莺都不自觉地往她摊开的右手看去,而她掌心内躺着的,的的确确是两个半枚银钥。
云莺不顾脸上的疼痛,拼力睁大自己的双眼,可看得愈清愈是认出那确实是属于她的那半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