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可以当作看不到,只要我顺利长大,只要我积攒够独自生活的能力。但他们容不下我。
首先就是我妈。都说有了后妈就是有了后爸,其实这话倒过来也一样。
我过了几年‘寄人篱下’的生活,直到我高一那一年,我不受这气了,光条条地离开了他们。
我长得随我爸,皮肤好又白,瘦瘦的,脸还小,就很招人喜欢。那年我十五,刚上高中,就总有高年级的来我们班看我,操场、食堂遇上了还冲我打口哨。
那时候我也有一个喜欢的男孩子,但我很害羞,而且我觉得学习更重要,就只把他放在心里。
我只跟我同桌说过这事,还是她逼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说没有,她不信,说怎么可能会有不喜欢的人?她一直逼我,我没沉住气告诉了她。我让她别告诉别人,她爽快答应。
结果第二天,全校皆知。
那个男生也知道了,那天早间自习课结束,他来了我们班,说找我。我们班人都起哄,我脸红透了,恨不能扎进桌堂里。
我没好意思出去,也不敢,那时候我胆子不大。
这事儿一直让我心里打鼓,持续到中午饭时间。
后门的男生在我出门的时候递给我一张小纸条,说是那个男生给我的。我到现在都记得我那时候的心情,我又紧张又高兴,攥着纸条的手心都是汗。
吃饭回来,我跟同学说去卫生间,其实是躲进一个厕位,偷偷展开那张纸条。纸条上的字不太漂亮,但很整齐,写着:我QQ*********,我知道你想要,当然,我也想给。
我看到这话,心一直跳,脸烫的都能烧水了,我需要快速呼吸,来缓解这种生理上的怪异感受。
但并没有等到放学,他就因为打架被全校通报了。当然不是他挑起的,是之前冲我打口哨的人。他叫了一大帮人在大厕所堵住了那个男生,那个男生也不认怂,跟他们两败俱伤。
开大会的时候,教导主任把我叫到台上,当着全校师生,说我不要脸,说我骚,说学校有我这个学生是整个学校的耻辱,让我爸妈把我领回去。
我低着头,手攥着衣裳,骨头被撑得青白。我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是因为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心疼我,我不为这样的人掉眼泪,我就等我妈来。
我妈过来,照着我的脸就是一巴掌,接着把我搡到窗户,薅着我头发,让旁边主任、班主任都看着,龇牙瞪目说我给她丢人现眼,说我跟我爸一样,都是下贱骨头托生的。
还捏我的胸,大叫着:“让你骚!让你骚!”
后来,后来我就走啦,来了北京,在地铁卖唱。
没两年,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联系到我,问我有没有钱,她要交学费了。我觉得可笑,让她找她爸妈要。
我才知道,掌勺师傅早几年被人带着玩儿大牌,房都输没了,现在租了一间十多平的自建公寓。
只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再听到他们的消息也还是这个妹妹联系的我,说她没有告诉她爸妈我现在是个网红,只要我每月给她两千块,她会一直瞒下去。
现在的谢慕,只有敲诈别人的份。
我没搭理她,当天发微博说多年前就跟父母断绝了关系,然后把这个妹妹敲诈我的话po出来。
那以后,她就再没找过我,直到刚才。我不知道她是从哪儿知道了我的电话,但我自身难保,救不了他们。当然,能救也不救。
我记仇。
我裹了裹衣服,等着天黑。天黑了好回家。路灯会照亮我回家的路,我会觉得还有谁在牵挂我。
景年晚上才回我,电话里的他很激动,告诉我他在考试,就没看手机。他说对不起,还说他很开心,他很想我,他想见我,想抱住我。
我准备直播了,跟他说等直播完。
他可乖了,一个劲儿嗯嗯,还跟我说,他要请同学吃饭,正式告诉他们,我是他女朋友。他高兴起来比赚到了钱的高丽还雀跃。我听不得,没说两句就挂了。
我那时跟他说公开是因为生谢灵运的气,现在气消了,冷静了,再想我说的话,实在不负责任。
且不说我现在正在风口浪尖被千夫所指,这时候公开谁都是想不开,就说我从没公开过谁,有几任前男友控诉我的几大原因之一就有这一点,我就不能公开。
我公开景年,我那几任前男友一定会联合起来声讨我的,到时候我是个海王的事儿就瞒不住了。
我本就没有风评,自然不怕名声再坏一点,但我怕再没钱挣。世道太现实,万丈高楼平地起,高楼一倒成平地。我不指望景年能养活我,换梁文策我或许会相信。
做我这行的很少看到东山再起的人,显然这词就不是用在我们身上的。我们虽有一门技艺,但也得靠口碑和人脉才有机会施展这点技艺。
口碑没了,人脉再被人切断,我被迫退出公众视野,没两年,我就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我现在还能有口饭吃,就是因为很多见过世面的大哥和金主不在乎网上这些骂战,但如果我要谈恋爱,那我就是自寻死路。
再说,公开这件事对景年也没好处,他现在爱我只是因为他以为我纯洁美好,我所有肮脏的一面他都没见过,到那时,我被撕了面具,被扔到大马路上,他看到本来的我……
我不敢想他这么天真的小孩儿会做出什么事。
……
我最近好像很喜欢在开播前乱想一阵,好像这样会让我清醒,清醒就能更从容地对付那些咒骂。
我准时开播,黑粉也准时进场。我在黑粉中找我自己的粉丝,跟他们聊天,给他们唱歌,到点下播,跟我的粉丝挥手拜拜,希望他们有一个好梦。
关了电脑和手机,我靠在椅子上发呆。
我的房管群从我开播就一直在吵架,几个房管意见不一,非要我裁断。
有人觉得我一味退让不是个办法,应该发起反击,让他们看到我们的战斗力,不然这帮人还以为我们好欺负。有人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闹大了不好,到时候相关部门管控,谁都不好推卸责任。
两方互不相让,我站在哪一头都得罪人。我已经是这么个处境了,如果这时候我的房管脱粉转黑,那我面临的节奏会更多,更大。
我思量半天,决定沉默。
反正我说什么他们都会觉得我向着对方,我干脆就不说,信我就留下,不信我就走。事情变得简单了,也省了他们会想太多。
景年来找我了,我没告诉他我具体的门牌号,约他到小区的凉亭。
照明灯有点暗,但我依然能看到景年脸上的失落。他以为我会在直播时公开我有男朋友这件事。我没有心情跟他解释,我两天没怎么睡觉了,我很累。
他问我:“你是因为他们骂你,所以你才没说吗?”
我没答。
他又说:“只要你公开我,我会跟他们说,我女朋友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她有才华,她人很好。我们在一起很久,她会跟我说早安,晚安,她会来学校看我打球,她会在发工资时请我吃烧烤。她笑起来很好看,她说生活很苦,所以就不要苦着一张脸。她说读书很重要,她让我去实现价值……”
我坐在美人靠,挨着柱子,昏昏欲睡。
我听到他叹口气,坐下来,把我拉到他怀里。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你还是不愿意公开我。”
我闭着眼,枕着他的胸膛。
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在经历什么,他最在乎的还是我有没有公开他。他很好,但他不适合我,我哄他是因为我想跟他做爱,不是因为我爱他,如果有一天我对他没有生理需求了,我就不会哄了。
我从他怀里起来,眼看着前边一棵树:“我们分手吧。”
景年猛地扭头,盯着我的侧脸。
我始终看着前方,我不想看到他难过的眼睛,我怕我心软。我不太忍心让这么漂亮的男孩子难过,但我真的累了。
他不想相信,声音带着哭腔,但又不想让我听出来,强装出笑脸:“你跟我开玩笑的对吗?”
我没有说话。
他站起来:“你不是下午才说公开我吗?你在玩儿我?”
我没有说话。
他在凉亭来回踱步,他很急,很气,他呼哧呼哧,有一肚子委屈发泄不出。最后他蹲在我跟前,小心翼翼地攥住我的手:“阿慕姐,你不是认真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