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有了大批鲜甜的黄桃,除了拿去交换生活用品,他一定要留下许多做成果酱、点心、罐头等等,给……
……给谁呢?
他为什么要种黄桃树呢?
是谁……是谁曾噙着微笑对他说,等他们的果园成熟了,今后永远只吃他亲手种出来的黄桃……
“当”的一声翻土铲落地,白鹿的脑子涌起阵阵昏胀,他不由自主用双手抱住了头。
低沉的声音,柔和的笑容,一切久远的就像上辈子,却深刻得令他心碎……
是谁?
是谁?
是谁总是站在他的身后,用坚实的臂膀护佑着他。是谁的目光总是盛满了温柔的深情,比阳光更温暖,比空气更自然,紧紧将他环绕……
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说——我等你。
那个人说——你在哪里……
他们的世界分离了,但是他却一直在等他……
他是谁?
那个人是谁?
无知无觉间,白鹿已泪流满面。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光明收敛的半分不露,狂风骤起,滚滚雷鸣在警铃大作。
白鹿隐隐约约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那些早已埋葬在上辈子的人与事,就该永远不见天日。尘封的盒子一旦出现一丝裂缝,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美满生活将随之崩溃瓦解!
他不可以再想下去了,不可以。
他越来越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但与此同时,从四肢百骸汇聚而来的那股越来越强烈的抗拒,却令他更清楚的知道,他不想遗忘那个人。
明明不应该记起,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就此忘记。
心慌的即将要从胸腔迸裂而出,他的身体支撑不住,无力的跪倒。
理智与情感相互征战,将他反反复复的撕裂。
他的面前摆着潘多拉的盒子,他正在悲哀而无措的将之开启,他想真实的看到、听到、碰触到那个人,哪怕随之明晰起来的,还有来自深渊地狱的噩梦!
安逸的小木屋崩塌了,宁静的果园也在暴风骤雨摧残下仅余狼藉。
隔着厚重的泪水,天与地在远处混杂做一片暗沉混沌,在那整个世界最阴暗的地方,白鹿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朝他走来。
那个影子汇聚了全世界的邪恶,携带着令人恐惧心惊的危险气息。
他看不清来人的脸,甚至分辨不出他的身形与轮廓,但矛盾的是他却清楚的看到了那个人缓慢前行的双脚。
那双脚上穿着一双黑亮的皮鞋。
那双穿着皮鞋的脚走在果园泥泞的土地上,却诡异的发出如同踩在瓷砖地板上的回音。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清晰的钻入耳膜,越来越近。
☆、第 57 章
“你知道吗,虽然我们只见过一面,但在真正见到你之前,我就感觉我们已经很熟悉了。”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利的回响,伴随着仪器规律的“嘀——嘀——”声,落入空气,更衬得深夜的病房寂静。
他踱步到病床前,用几可称得上悠闲的姿态戴上橡胶手套,然后从随身的提包里一一取出针头、针管、注射剂等物品。
大概晚间护士查完床忘了拉起窗帘,月光肆无忌惮的洒进来一大片,在装着不知名液体的玻璃瓶上折射出冰冷的反光。他将组装好的注射器插入玻璃瓶,瓶子里的液体开始逆着地球引力一点点充盈入针管中。
他坐在病床边,刻意放慢速度享受着这个过程,闪动着兴奋的目光转至床上熟睡中的人。
“很小的时候我就认为,灵魂是真正存在的,并且直到现在,我依然坚信。但与‘人死后失去的21克重量就是灵魂’这些网络上火热的观点不同,我认为,一个人是有多个灵魂的。”
“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都共存着多个灵魂,这些灵魂有的软弱,有的坚强,有的善良,有的邪恶……平日里,我们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反应,都是这些灵魂相互征战后的结果,因此,人类才是世界上最复杂矛盾的动物。”
“每一具身体在诞生时,或许是有一个灵魂作为天然的支配者。但随着不断的长大,不断的与周遭环境、人们交互,有的身体中那个天然支配者就被其他灵魂打败、取代了。”
“而我,就是如此。”
他微微侧头,半边脸庞转入月光无法抵达的阴影中,生硬转折的光影诡异的将他平静的面容撕裂出自相矛盾的阴鸷。
“这具身体在11岁之前都是懦弱胆怯的,而‘我’被压抑在漆黑潮湿的角落里,终日只能够看着‘他’在那对恶魔夫妇的压迫下绝望哭泣。在‘我’有意识起,就不断的怂恿‘他’反抗,但‘他’太窝囊太没用了,他不敢。我太生气了,气得简直要爆炸,可很快我就发现那些令我疯狂的愤怒竟然是使我一点点壮大的催化剂!每次经过那对恶魔夫妇的折磨,怒气、恨意都让我更强大一分,就这样日复一日,一分分积累,渐渐地我开始能够短暂的掌控这具身体,直到终于有一天我抢得了这具身体的支配权,而‘他’,被我锁进了曾经那片狭窄黑暗的角落。这么多年,‘他’偶尔也会发出微弱的声音反抗,但已经完全构不成任何威胁。25年前那个晚上之后,面对任何人与事,我再也不曾怯懦过。”
说着,他无声的笑了起来。
“现在你明白为何你我仅仅只是通过虚无的网络,便能产生共鸣与熟悉感了吗?”
“——那是因为,你正在经历的我曾经也经历过。”
“每当看着‘你’与‘祝宁’,我就会想起许多年前的‘我’与‘他’。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身体里那些灵魂都太弱小了,他们永远只能在一些微不足道的时刻显示微弱的存在感,心甘情愿永远被掌控,不论那个天然的支配者是否糟糕。我钻研人类的心理,寻求方法激发灵魂的力量,然而这么多年也只遇到了你这么一个同类。曾经我以为那个叫做齐霄的小男孩儿拥有我所期待的潜力,可最终他也只是个弱者而已。所以你能感受到,在发现你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欣喜吗?”
“老三和老四一直都很奇怪我为什么关注你——他们与我共享了所有的秘密,却唯独丝毫不知‘我’与‘他’的关系——他们与我再亲厚,却毕竟不是同类,所以他们无法理解你对我存在着怎样的吸引力。我忍不住想要更近的观察你,那天晚上终于没忍住回了一趟老楼房。是我疏忽了,403那个女人或许由于工作性质养成了作息颠倒的习惯,那晚正巧与她撞了个正着。我当时太兴奋了,就没拒绝她的邀请,最后没控制好……其实原本我没打算把她怎么样的,反而是老四对她更感‘兴趣’,呵呵,老四自从年轻时被骗了,对某几类人就压抑不住虐杀欲……”
他喃喃自语,对昏睡中的唯一倾听者诉说着9月5日那个血红的凌晨。
“……当我渐渐平复下亢奋的情绪后,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她的死状让刚刚清醒的我也感到了些微的意外,可能是感觉有些相似吧,她们这类女人我总是会不自觉的用同样的方法杀掉……倒是有一个例外,是有次在交流会上认识的一个年轻女招待,时间和场所限制,我杀了她就匆匆拉去埋了……杀掉403那个女人后我本想也拉到那片抛尸地,但立马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忍不住想让你看看她的尸体,我很期待,你我是否还能有更多的共性!”
“我在你的门外犹豫了很久,久到对面房间那个猥琐的偷窥狂都发现了。出来的是祝宁,但很快又变成了‘你’,‘你们’之间这种和谐共存的模式与‘我们’截然不同,实在是很有趣。看着你走进403号房,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想试试,不断的让‘你们’接受血腥的熏陶,将‘你们’彻底变成我的同类!”
尽管已经将速度放慢到极致,玻璃瓶中的液体还是已经全部被吸入针管。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注视着针头处窜出的一小簇水珠,几秒种后,转向了病床上的人。
“我本想观察你们更久,看看你们最终会走到哪一步。但你们令我很失望,厌恶的人毫无反抗之力的就在眼前,你们居然都懦弱的不敢制裁。你们终究成不了我的伙伴,既然你们拒绝回到这具身体里,那么我就帮你们永远龟缩在你们梦中的净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