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铭朗这才发现他们已经从下午谈到了天黑。
“羊警官,谢谢你告诉我案件进展。”
“不必,这些都不是不许外传的机密。你是白鹿的朋友,之前他一直在帮我,我也想回报他。”
傅铭朗把羊及莫送到夏景的车边,与两人告别,车子发动起来,他忽然又一手撑住车窗,问道:“羊警官,上次你说想去查一查乔慧,这条线有结果了吗?”
羊及莫正在系安全带,闻言露出个有些困扰的表情:“进展不大,刚才我就没提。乔慧在做归来宾馆的保洁员之前就与丈夫离婚了,儿子由男方抚养,在归来宾馆出事后母子再也没有见过面。根据住在老楼房附近的邻居说,她一年到头从不出门,更没有相熟的人,虽然她一定知道老楼房里发生的那些事,但她本人不肯开口,又没有其他人可以入手,调查处于胶着状态,很难有突破。”
傅铭朗想了想,说道:“有件事让我觉得很在意,不知道对调查有没有帮助。”
“请说。”
“白鹿搬进老楼房那天我见过那位房东老太太,那位老太太的房间里,一张亲人的照片都没有。当时我以为她的亲人都亡故了,怕睹物思人才没有照片,但既然她有儿子,甚至也许有孙子孙女,却连一张照片都不保存……这很奇怪。”
羊及莫赞同:“的确很奇怪。”
“哎呀这有什么奇怪的!”终于被父母允许开车的夏大少坐在驾驶位上不耐烦的开口了:“那老太婆要是想她的儿子孙子了在心里想就是了,干嘛要弄张照片摆屋里?她明知道那房子就是个鬼屋,冤死鬼无数,她们那个年代的人有哪个不迷信?把亲人的照片摆在那儿给鬼围观吗!”
傅铭朗和羊及莫相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死死盯住了他。
夏景险些舌头打结:“呃……我、我……开玩笑的……”
羊及莫喃喃自语:“或许你说得对,她不摆亲人的照片,是因为那里有鬼。”
夏景:“哈?”
羊及莫突然按住他正握着挂挡器的手,“我要回局里查些东西,现在就去。”
夏景不干了:“现在怎么行!你们一谈就谈这么久,餐厅那边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再晚菜的口感就不是最好的了!”
“那我自己回去好了。”羊及莫二话不说就准备下车。
夏景急忙拉住他,投降道:“好好好,我送你回警局!现在就送!”
羊及莫匆匆跟傅铭朗道别:“傅先生,你上去看白鹿吧,我先走了,有消息我通知你。”
傅铭朗退开几步,目送夏景特地洗的一尘不染的豪车无奈的掉了个头,驶出医院的停车场。
☆、第 56 章
自从上次方明旭跟警员小李打过招呼,傅铭朗便雷打不动每天下班后都来看望白鹿,负责看守病房的警员早就已经全部认识他。傅铭朗经常顺手给这些辛苦的警员们带些吃的喝的,一来二去大家熟了,再加上他博学多才又不刻板严肃,一群初入社会没多久的年轻小刑警便个个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傅铭朗来到白鹿的病房外时,警员小李正和另一个年轻刑警交头接耳,俩人没注意有人走近,说话声肆无忌惮的飘荡在空荡的走廊上。
“‘不在这儿’是什么意思啊?他人不是一直躺在里面吗?”
“我也不懂啊!但是伍队和方副队都没问,我哪儿敢插嘴。”
“难道谭教授的意思是人在这儿,魂儿不在?妈呀,怎么跟玄幻小说似的!”
“还真别说。要不是我亲手经办这案子,肯定也以为自己在看外国电影呢。人格分裂副人格杀人什么的,说出去有几个人真相信!”
“这个谭教授可真是高深莫测啊,是不是有学问的人说话都这么玄乎,可傅哥说的话就又好懂又有深度……啊,傅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小李一回头扫到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的傅铭朗,急忙生硬的切断谈话。
傅铭朗若无其事的把手上提的饮品递过去,“刚才。伍队长他们来过了?”
两名小刑警不知刚才的对话被听去多少,也拿不准那些内容是否涉及保密,便不敢再透露多的信息,只干巴巴回答:“啊,他们来看看白鹿的情况,已经回去了。”
傅铭朗自然看出了他们的顾忌,自觉的不再多问,无关痛痒的闲聊了两句,便开门进病房。
病房里的空气依旧如同睡着了般的寂静,丝毫看不出或许几分钟前这里还站满了人。
傅铭朗一如既往先往花瓶里换上一束鲜花,然后才拉过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
白鹿似乎刚打完点滴,两只手被护士严实的藏在被子下。傅铭朗把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摩挲着那日渐明显的骨节,一抹黯淡静静在眼底扩散开。
昨天来看望白鹿时他发现白鹿的指甲长长了,今天便特地带了一把指甲刀过来。等白鹿手上的温度不再冰凉,他便拿出指甲刀,小心翼翼的帮他修理指甲。
他细心的一根根将白鹿的十指指甲剪短磨圆,这期间病房里几乎只剩下剪指甲的声响,做完这一切,他仿佛是全神贯注的看着掌心里那只了无生气的手,许久过后,他的目光才再次落回白鹿同样了无生气的脸庞上。
“不在这儿”……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谭永卓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躺在他面前的白鹿,只是一具会呼吸的空壳。如果人的意识真的能够构造出另一片世界,那么或许那晚之后,白鹿就一直生活在那个世界中。
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在那个世界里,白鹿又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那个世界,在哪里?
傅铭朗不由自主的抚摸着白鹿苍白消瘦的脸颊,自语般低声问:“你到底……在哪里?”
你在哪里?
白鹿睁开双眼,耳畔犹自回荡着渐散的余音。那低沉却又似压抑着汹涌波涛的呼唤,仿佛来自最深最深的梦境。
白鹿维持着熟睡时的姿势躺在沙发里,恍惚的望着木质天花板上天然的纹理。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几秒钟后,他坐起身,揉了揉凌乱的头发。
午后的屋子里只他一人,他穿过客厅,提起靠放在墙角的小工具蓝,好像午睡前就已经规划好了下午的工作。
一开门,灿烂却并不刺目的阳光便迫不及待挤进了屋子,微风带着发丝遮抚弄着双眼,他揪起颊侧一缕头发扯了扯,发现不知不觉间头发长长了许多。
晚点的时候让祝宁帮忙剪一下吧……
白鹿心想着,来到一棵不高不低的树苗旁,熟练的给树苗换土。
果园里有序的排列着一棵棵成熟的果树,风一过,斑驳的日光便轻轻摇动起来,饱满健康的小果实们在成片的碧绿中透出喜人的暖色。
这个小小的果园,是他和祝宁的心血。他们没有大富大贵的奢华生活,在这里的每一天,却是平淡而静谧。
他早已忘了他们已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印象中,来到这片原本荒芜的土地,搭起第一片木头,栽下第一棵树苗那一天,已经遥远的连时光流逝都模糊,但他却清楚记得那一刻对未来充满了希冀的欣喜,那是他们的新生活开启的起点。
在那之前,他们又是在哪里、过着怎样的人生呢……
白鹿手下的动作蓦然停顿。
接着他便发现,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他愣怔了几秒钟,然后表情迷茫的低下头,继续为树苗换土的工作。
果子成熟后,一直都是由祝宁去换成必须的生活用品,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外人呢……
白鹿的脑海里毫无征兆的冒出这个问题。
他再次愣怔住,脸上的迷茫更深了。
来到这里之前,他在哪里?他的人生中除了祝宁,可还曾遇上过什么事,什么人?
泥土特有的潮湿又带着花草清香的味道不断占领着他的鼻腔,刚冒头的杂念纷纷被压制的渐渐了无声息。
这个小小的果园是他们曾经的愿望,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平静安宁的日出与黄昏,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这个果园就是他的世界,他和祝宁,就是彼此的全部。
这就够了,他们已经知足了……
白鹿再次埋头工作,专心致志的翻动树根周围的泥土。
这是果园里的第一株黄桃树,如果能够顺利成活,很快他们就能吃上可口的黄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