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及莫缓缓诉说到这里,后续事态发展全部化为沉沉一叹。他的目光透过挡风玻璃,却没有落在前方任何景物上。在他的眼前出现的是那栋黑暗静默的老楼,那敞开着的楼道口仿佛一个切断时空的黑洞,无情地将每个踏入其中的人拖入无底深渊。
他闭了闭眼,驱散那些景象,不远处靠着车头边不耐烦的抽烟边时不时张望这边的夏景再次映入眼中。
“田海秀——应该是范冰芸——她承认当年谋杀那个岳姓男子。真正的田海秀如今连尸体都找不到了,范冰芸顶替她的身份后就一直留在老楼房,除了帮助她的兄长们监视房客,偶尔她也会亲自挑选猎物。她最近一次杀人是在今年8月下旬,受害者是一名被丈夫背叛抛弃的农村妇女。她借着管理员的身份假意关怀那个女人,将她引入那扇铁门里囚禁,折磨数日后残忍杀害了她。在范冰芸的供述下受害者的遗体已经找到了……一部分。”
一直静静听着的傅铭朗终于开口:“她为什么要杀那个女人?”
陈璐、刘炳、欧博尹、周克文……至少都是平日里便德行有失的人。而一个被丈夫背弃、独自来到大城市谋生存的中年妇女,即便勾不起任何同情心,也不该成为狩猎的目标。
羊及莫低声回答:“范冰芸的原话是‘她太懦弱’。”
车里短暂的沉默了几秒钟,傅铭朗又问:“齐霄呢?”
“齐霄是燕市本地人,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却有一个小他十多岁的弟弟。他的父母十分疼爱小儿子,便时常委屈大儿子,大概就是因此齐霄跟家里人越来越疏远,上大学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也很少联系。他是大学毕业后搬进老楼房的,因为房租便宜,适合他这种没有家庭支持也没有高薪工作的应届毕业生。住进去一段时间他就发现了老楼房的秘密,然后就被拉进了伙。”
傅铭朗说了句貌似不相关的话:“他的弟弟比小他十多岁……”
羊及莫道:“档案上写的是整整14岁。齐霄13岁升上初中,因为跟同学打架差点被退学,从小学起他似乎就时常跟同学发生矛盾,老师们似乎也不怎么喜欢他,他的学年评语里时常有‘性格孤僻’‘不合群’‘易起冲突’这些词。”
傅铭朗回想起那个仅仅一面之缘的年轻人,以及那年轻人身上那冰冷淡漠的气息曾带给他的那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会被判死刑吗?”
“说不准。从范冰芸以及齐霄本人的供词来看,这两年多他负责的大都是清理工作,偶尔会捕获‘猎物’,却从未动手杀人,那些人也不急着逼他做到那一步。不过这终究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齐霄有没有亲手杀过人,还需要证据来证明。即便没有,他囚禁、故意伤害、协同谋杀、藏尸这些罪名都是确凿的,就算不是死刑,也绝对不会轻判。”
羊及莫说完,叹了口气。
齐霄只比他早毕业一年,这样年轻鲜活的生命,余生或许就将在暗无天日的监牢中度过。
“齐霄是Z大的毕业生,在校时就读经济学,成绩也很不错。他原本应该有前途光明的未来,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如果……他没有踏入那栋老楼房。”
傅铭朗重复:“Z大?”
羊及莫想起什么,“听夏景说,傅先生与Z大有合作项目?”
“夏景?他怎么知道这件事?”傅铭朗记得自己没有跟夏景提过课题研究的事。
羊及莫道:“前几月一次展览会上他结识了很多Z大的教师,闲谈间得知。说起这次展览会,傅先生,你认识谢雪儿这个人吗?”
傅铭朗想了想:“好像见过一次,是夏景的前女友。”
羊及莫点点头,“他们也是因为这次展览会相识,分手不久后谢雪儿就被谋杀了,尸体埋在红沙镇那片老楼房定点的抛尸地里。”
“这难道也是……”
“还不能确定这件案子与老楼房是否有关。毕竟谢雪儿从来没有踏足过那栋楼,也与老楼房的相关人员没有任何联系。”羊及莫说完又补充,“至少目前是这样。”
傅铭朗皱眉自语:“这些人挑选‘猎物’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羊及莫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心,他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些被印在泛黄的旧档案上的照片。
那是25年前的老楼房。
“或许……与他们自身的经历有关吧。”他几不可闻的自语。
傅铭朗疑惑地看着他。
片刻后,羊及莫正了正神色,“除此之外,还有发现了老楼房秘密的人,他们也不会任之轻易离开掌控。他们并不是无差别虐杀所有住进那栋楼的人,某种程度上那就是一栋老旧的月租房,有些房客住了一段时间就搬走了,生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例如413的女房客赵媱,她比白鹿更早住进去,如果不是跟踪席晓夏进入那条走廊,那么至少在那天之前,那些人并没有伤害她的打算。”
“那位赵女士……”傅铭朗虽然没有在赵媱清醒时与她面对面接触过,却对这个人印象深刻。在陈璐遇害那个早上,赵媱接听了他打给白鹿的电话,并且隐约透露给他白鹿不太正常的信息。
“那位赵女士也是燕市本地人,单亲家庭,有个大她3岁的姐姐,如今已经成家,所以只剩一个年近六十的母亲相依为命。她的毕业院校也算国内的名校,但进入社会这些年每一份工作都不长久。据她的上司评价,赵媱这个人聪明能干,可惜情商有限,倒不是说她容易得罪人,而是她不怎么掩饰真实想法。今年4月份,她的一个后辈遭受办公室冷暴力不得不辞职,赵媱似乎对公司在这件事上的做法并不赞同,不到一个月后她便也主动离职了。这是她最近的一份工作,她没有告诉家人失业的事,每天依旧按照工作的作息早出晚归,但实际上只是游荡于大街小巷。8月份她从家里搬出来,住进了老楼房。”
“失业之后她的经济来源呢?”
“她是个作家。”羊及莫道。
傅铭朗诧异。
“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是个写手,通过给一些小说刊物写稿子赚取稿费。这件事从她大学时代就开始了,赵媱毕业后起初有一段时间没有去找工作,而是对家里说要当小说家,但稿费收入不足以支撑生活,不久后还是进入了职场。她并没有就此熄灭做小说家的梦想,所以对工作才并不抱着拼尽一切的心。我跟她谈过,离职后她又捡起了做小说家的梦,但又怕她妈妈知道她失业了,她的存款不多,而老楼房的租金很便宜,于是就搬了进去。她的观察力不错,在老楼房住了一段时间就发现那栋楼有些古怪,但万万没想到事实那般可怕,她一直想突破写作水平上的瓶颈,就把那里当做了获取灵感的取材地,希望能写出热销作品,今后再也不用面对虚伪的同事与上司。经过这次的事,她说……她会重新找工作。”
“411的房客欧博尹,美大毕业,在校期间就有多幅作品获得大奖,曾经是画坛上的一颗新星,备受期待与瞩目。但渐渐地这个人的怪癖凸显出来,他喜欢偷窥他人的隐私,然后展示在自己的画作中,越是不可告人、猎奇背德的秘密越能激起他的创作欲。这种变态的嗜好令他与主流画坛越发偏远,最终再也不为人所容。他最初走进老楼房大概只是偶然,但那栋房子里住的人们以及那栋房子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秘密,那里对他而言犹如宝库,他舍不得离开。他的房间里有大量的画作,记录着他在老楼房这两年窥视到的许多房客的秘密,其中有些人已经丧命了。那些画都是重要物证。”
傅铭朗立刻问:“那些画里是否出现过那个穿皮鞋的人?”
羊及莫摇了摇头。
傅铭朗失望的呼了口气。
羊及莫静默两秒,再次开口:“这个穿皮鞋的人不约而同的出现在了白鹿和席晓夏的叙述中,并且每次都伴随着命案。这个人一定是老楼房最深的隐秘之一,以欧博尹的癖好,如果他在暗处偷窥时发现过这个人的存在,那么他一定会留下痕迹。但是警方反复检查了他在老楼房的房间里所有的画,丝毫没有相关线索。”
傅铭朗低声说:“或许曾经有过,却被人拿走了。”
风从敞开的车窗吹进来,将车里沉重的空气驱散些许。前方的夏景扔掉烟蒂,满脸不爽的朝他们指了指手腕上昂贵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