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全都没忘记,有一回曾有孩子因为这样被闷死在箱子里。
可就是曾发生这样的意外,也没人敢让孩儿在那楼船出现时,还在外头瞎晃晃。
就是模样长得不好看的人,也不敢继续在外头逛大街,全都躲回了家里。这儿的每个人都记得,每回楼船到来时,会发生的事。
几年前,那华丽的楼船初来乍到时,人人都跑去岸边凑热闹,还想着有生意可以做,还真的有不少人因此赚了大钱。
那楼船是那般金碧辉煌,上头的老爷们个个挥金如土,还派人征起长工来,支付的薪俸可是足足比苏州城里的大户人家多了好几倍呢,听闻此讯,大家欢欣鼓舞,为了能上工,大伙儿更是花招百出,抢破了头。
最后抢到能上工的那些人,那是在城里街上走路都有风啊。
起初,人人都对这些能登上那水上宫殿的人报以欣羡的眼神,那么高的薪俸,攒几年省一点就能翻身啦,更别提若就此给富贵人家看上,便是当个富家丫鬟,做个小妾、伴读什么的,都比待在老家好,可那船主人眼刁得很,挑的都是美貌的少男少女,大伙儿还想着自个儿当初怎模样没生得好看些呢。
没多久,楼船开走了,不过半年就会再来一次,每回都会招些新人上船,起初人们没多想,就以为先前那些老乡攒了钱、发了财、翻了身,全留在他乡成家立业了。
每回这楼船来,人人都蜂拥而上,想尽办法蹭上船。
哪知道,几年前,有个貌美的丫头跳船逃上岸,一位大爷追着她上了街,竟然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张开比冬瓜还大的血盆大口,一口把她的头给咬断,还生生的扯着她的胳膊,吸着她的血,然后唏哩呼噜的给吃了。
当下人人都傻眼了,然后开始有人尖叫,仓皇奔逃。
那锦衣大爷发了疯似的在街上追吃着人,这骚动惊动了楼船上的其他人,人们本以为那些大爷们会来阻止这发疯的吃人大爷,谁知道只是引来更多吃人的妖怪。
当那疯狂的一天过去,住在湖畔这儿的人们终于了解到,住在那豪华楼船上的大爷,不是人,全都是妖怪。
而以往那些上了船的可人儿,全都早已被吞吃入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小命休矣时,一位白衣文士下了船,阻止了那些可怕的妖,但事情没有就此结束,同他一块儿的,还有县太爷,和一群虽然穿着衙门制服,脸上却没有表情的官兵。
那些官兵清洗着染血的街道,对那船主毕恭毕敬,就连县太爷也对那船主唯命是从。
不久,那巨大楼船走了,可县太爷和官兵们全都留了下来。
县太爷派官兵挨家挨户的清点活口,起初惊魂未定的大伙儿还不知是为何,后来才晓得竟是为了能固定提供人上那楼船,他们在每条水道、路口,都盖了石桥、设了茶店当检查口,外地来的人不知,可本地人一看就晓得,曾有人携家带眷想连夜逃走,跑没多远就被抓到。
那些官兵都没表情,却个个力大无穷,没人打得过。
逃跑不成的人,除了其尸身会被游街示众,亲友还会被连坐,从此只能做村子里最低贱、最肮脏,诸如挑粪之类的工作,或更惨,被送到船上工作。
县太爷没真的同大伙儿说,不能将此事对外地的人说三道四,可只要提及此事的人,当天晚上多嘴多舌的人和那外地人,就会被关到牢里去。
其下场,当然就是等到下回楼船再来时,一并送到船上去了。
人人对此都敢怒不敢言,到头来只剩下恐惧,只能告诉自己,只要不惹事,不多嘴,不要轮到咱或咱家人被送上船就好。
忍一忍就好,忍一忍就好。
不忍能如何呢?
对方可是妖怪啊,那些官兵可也不是常人啊,他们都还住在街头巷尾的。
从此,所有的人都对那楼船上有妖怪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他们占地为王,挖土盖房,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家里若有人生了貌美的娃儿,也要扮丑些、弄脏点,平常没事也不让出家门。
每每那楼船再来,大伙儿也纷纷走避。
这回再见,还留在外头,那是不想要命的了。
于是乎,一见那楼船再来,不用多久,湖上就再见不到一艘舟船,街上也不见行人往来,到处都空荡荡的,只有杨柳和旗招静静的随风飘扬着。
楼船一路前行,然后终于停了下来,接二连三的放下了用铁链锁着的铁锚,船太大,铁锚不止一个,有好几个呢,一个接着一个的大锚在船边落下,那无数铁锚落水时,铁链不断发出铿锵声响,哗哗啦啦的入了水。
随着看家大锚的落水,楼船在湖面上稳稳停了下来。
听见那落锚的声音,感觉到那震动,楼船最高层的房间里,男人握住了女人的手,他能感觉到从她冰冷小手传来的微微颤栗。
船落锚了。
这几日,这艘船日夜未停,一路往东顺流而下,复又转而南下,方在此处落了锚,不用他说,她都知道已到了地头。
这些天,白鳞总也会来查看她,甚至留在这儿用了一回餐,她虚与委蛇的应付着,身旁这男人扮起假夜影,万般得心应手,每每教她吓出一身冷汗,却也总算有惊无险的撑了过去。
但今夜,不同往日。
白鳞落了锚,表示太湖这儿便是他的目的地。
即便骄阳当空,她仍比谁都还要清楚,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五已至。
若无意外,白鳞今夜就会对她动手。
「别怕,不要怕。」
这句,教她心头一颤。
他牵握着她的手,同她一起看着前方的湖光水色,告诉她。
「妳若怕,就想着我吧。」
她嗤笑一声,却没再嘴硬的同他争辩,因为她真的很怕。
白着脸,阿澪深吸口气,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的,只要蛩蠊王女还在白鳞手上,他就掌握着百万蛩蠊大军。」
闻言,他更加握紧了她的手,柔声道。「起风了,说不得,会下雨呢。」
那从远方吹来的热风带着湿气,扬起他与她的发。
她能感觉到由他掌心传来的温暖,不自禁转头,只见他黑眸深深的瞧着她,抬手轻抚她的脸,教一颗心,轻轻的跳。
天色暗了下来。
她回头再朝外看去,只见风卷云来,没多久,乌云就遍布湖面,远方天际更有雷声隆隆。
阿澪一怔,回首瞪着他。
「你怎么——」
他只是人,怎竟有办法在眨眼间呼风唤雨?
「不是我。」他扬起嘴角,笑着说。
她狐疑的瞪着他。
「盛夏时节,偶有风雨会从海上来。」他瞅着她,微微一笑,道:「我只是想,说不得能遇上。」
雨水在他说话时,落了下来。
倾盆大雨教人更加看不清周围,大雨急急的落,轰轰的雷声,在云层上隆隆作响。
雨滴敲打着湖面,敲打着街市上的石板屋瓦,哗啦啦的响。
这是几年都不曾见过的大雷雨,时不时还闪着电光。
「蛩蠊怕水。」他握着她的小手,微笑道:「这场雨,来得正是时候,是个好兆头呢。」
这话,摆明了是要安她的心。
蛩蠊是怕水,这么大的雨,的确限制了蛩蠊大军的行动,可那不表示一切都能顺心如意。
即便如此,她依然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张嘴道。
「做你该做的事吧。」
他听了,却没马上松手,反而将她拉进怀里,紧拥着。
剎那间,心一紧,眼一热。
她能清楚感觉到他的不舍、爱恋,和那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下一瞬,他松开了手,抬手释出玄黑长剑,将那凤凰护臂剑握在手中,然后反手一挥,划开了结界。
一缕幽香,随风而来。
楼船第三层,一位原本醉倒在榻上,穿着华贵锦衣的男子,睁开了眼。那是一缕诱人的芬芳,引动教人难以抗拒的渴望。
他缓缓坐起身,回头朝外看去,看见一位黑衣姑娘。
那姑娘走过门外长廊,黑发如夜,肤白似雪,回头对他笑了笑。
好香。
剎那间,口齿生津。
好香啊。
他从没见过她,可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朝她走去,奔去。
黑衣姑娘笑着跑走了,他追了上去,没注意到旁边还有其他妖怪也如他一般被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