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抬手抚着她的脸,黑眸里有着无限柔情。
她喉一紧,下了床,拿来另一条干净的布巾,沾了茶水,替他擦拭身上沾到的血泪。
这些血虽然干了之后,异香就不再,可仍算新鲜,对那些妖怪的吸引力还是很大,至少要过一日效力才会完全消失。
他任她帮他净身,然后那双大手按住了她的手,接过那布巾,阿澪一怔,抬眼只见他黑眸深深,对着她微微一笑。
眼又湿,夺眶的,却再不是血泪。
他小心的将布巾清洗干净,也帮她洗脸擦手。
这男人很仔细、很小心,没有错失任何一点一滴,就连她染到血泪的发也擦洗干净。
瞧着身前这动作万般轻柔的男人,她心更紧,再无一丝迟疑,确定两人身上都不再沾着血,她抓起床上一旁他先前穿着的伙计短打递给他。
他没问她有何打算,只套上了衣。
就是穿着伙计的衣,他看来也不像个下人,见她瞅着他看,这男人一笑,把抹布往肩上一搭,朝她一拱手,笑问。
「这位客倌,敢问您需要什么吗?」
她愣了一愣,虽然他没变脸,可剎那间,他整个人从姿势到眼神,甚至散发出来的感觉,都完全不再相同,看来就像另一个人,就像个随处可见的机灵伙计。
忽然间,知道这些年,他在外奔波,替他二师叔跑腿时,定也常扮成这般,所以方会如此熟练,将这样的人物神韵抓得那般精准。
瞧着他,她心口紧缩着,哑声开口。
「我想离开这里。」
他一怔,「妳不想要闇之书了?」
「不想。」她深吸口气,看着他说:「不想了。」
闻言,他瞅着她,没有言语,只有黑眸更暖。
那本书,被称做闇之书,是有原因的,闇之书里所有的法咒都必须付出代价,必须犠牲才能得到。
她放弃闇之书,不为别的,是为他啊。
心一热,他无法自已的扬起嘴角,她瞳眸浮现一抹窘色,却没松开他的手。
他握紧她的小手,情不自禁的,将她拥入怀中。
此刻她要走,不只是放弃了闇之书,是连那千年仇敌的消息都放弃了。为他啊。
这领悟,只教他一颗心,万般热烫。
「不是为了你……」
她倔强的声,着恼的响起,却只让他笑了出来。
「嗯,我知道。」
「我只是累了……」
话是这么说的,她小手却环上了他的腰,小脸也搁在他胸膛上。
「是,妳累了。」他万般心疼的怀抱着她,附和着:「不是为我。」
一滴泪,又夺眶。
她伸手抹去,深吸一口气,从他怀中退了开来。
「白鳞在这一层设了结界,我若踏出去,他定会知道。」她说着,拿来剪刀,将沾了她血泪的布巾剪出人形,递给他:「我需要替身,他来查看时,方能拖上一拖。」
他没伸手接过那血红小人,只看了一眼,便再抬眼瞧着她,说:「阿澪,妳信我吗?」
她一愣,唇微张,瞳眸收缩着。
他凝望着她,耐心的等着。
她用那水漾的黑眸看着他,好似过了千万年,方缓缓的点了点头。
见状,他眼中漾出一抹柔情,抬起手,抚着她的小脸,道。
「妳知道,白鳞想要的,不只是满月时的一杯血吧?」
「我知道。」她不是笨蛋,她清楚那只是白鳞的借口。「他现在不吃我,
只为留我到满月,满月时神之血的能量是最高的。他大概打算在那时,将我献祭,好练成天人吧。」
他点点头,说:「妳该要比我清楚,闇之书里的法咒,皆是送上犠牲,方能得到。」
阿澪确实清楚,当年她强行用圣亚克沙转化夜影,那法咒令夜影吸取了供奉地的地脉,教原是圣地的迷雾森林,在短短时日内全数枯竭,从此寸草不生,至今都不曾复原。后来她以己身诅咒蝶舞那回更是如此,闇之书的法咒,总是要人付出代价,献上犠牲。
「白鳞哄妳上船,聚集群妖,抓蛩蠊王女,都只为练成天人。为此,他不惜让洪州连年大旱,好能操控更多的蛩蠊一族。妳与这楼船上的所有妖魔,只怕都是他打算献上的祭品。」
虽然早已料到,可听闻这话,她还是为之一凛。
「在这之中,妳身上拥有的神之血是最重要的,妳若跑了,他定不会就此罢休,他想练成天人的欲望,会教他强迫蛩蠊一族孵化出更多同伴,便是翻天覆地也会把妳找出来。」
她眼角一抽,黑眸藏不住恐惧,可他定定的看着她,道。
「与其逃走,还不如趁此机会,趁他满心想着练成天人,将他一次收拾掉。」
阿澪听了,嗤笑出声,笑中亦有惊恐。「白鳞是上古大妖,若能收拾他,我早收拾了——」
他将另一手也覆上了她苍白的小脸上:「白鳞去年就已知妳的下落,却拖到今年方动手,是因为他听说过我的来头,知道在我背后的是凤凰楼,与其同我交手闹得人尽皆知,不如哄骗妳自动上钩,方不致惊动其他觊觎妳和闇之书的妖魔。」
「你不知道他有何能耐,你以为他只搞了这一艘船吗?他早已—」
「操纵了整座县城里的人。」他打断了她的话,道:「我知道,这船上的人都不是自愿的,我在下面同蔚房里的伙头聊过了,他是被迫上船的,他们全部都是。」
她一怔,没想到他竟然早已知道。
她是透过读心,方晓得这些来服侍她的人,内心有多么恐惧,知道他们每一个,日夜都害怕下一刻会被吃掉,即便如此,他们仍不敢逃,因为所有的人,在家乡都还有亲友,还有爹娘。
阿澪脸色苍白的看着他,「既然如此,你该晓得,他早已占地为王,他抓蛩蠊王女,便是为了要透过蛩蠊大军掌握那些人与妖替他卖命,你以为你真能凭一己之力,就此收拾他?」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他看着她,道:「有些事,不试不知道的。我晓得如何以柔克刚,知道该如何出奇制胜,我清楚应该要怎么样对付妖怪,所以这些年,我才能一路活到现在。」
「你只是个人……」她面无血色,颤声说:「你会死的……」
他听了,只温柔的凝望着她,定定的道:「我不想死,还不想,我还想活着,同妳一起再活久一点,若没把握,我不会自寻死路。」
「可是——」
「阿澪,妳想同我一起吗?同我一起走千山万水,去海角天涯?」
她看着他,唇微颤,泪又上眼,一颗心又热又紧。
「妳想吗?」他将额头贴到了她额上。
她喘了一口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他笑了,贴在她唇上笑。
然后,他这才握住了她的手,告诉她,他的谋划与打算。
阿澪震慑的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就只是笑着,牵握着她的小手,走回床边,和她讨要剪刀和那血色小人。
她迟疑了一下,知道他不会就此死心,这男人要保她,就是要拿命来换,他也不会放弃。
她认真考虑过,把他打昏强行带走,可那滴血成精化人的幻术十分复杂,尚要搭配符文法阵方能操使,就是他倾囊相授,没个十年二十年也是学不全的,到如今她也就顶多能做出个人偶呆坐着而已,无法同人对答如流,更无法维持太久,白鳞看了定会一眼就能分辨差异。
若仅只是她一人,或许还有点机会,可她带着他,跑不出多远就会被抓到了。
而他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那办法也不是那么的不可行。
她别无选择,只能把剪刀给了他。
太湖。
碧水烟波浩渺,远方青山如黛,几叶扁舟点点散落在湖面上。
盛夏时节,青青杨柳随风飘荡着,湖上渔家捕鱼的捕鱼,湖边采藕的采藕,码头上人们做着生意,谁知到了午后,忽然有艘巨大楼船驶入这广阔的湖泊。
远远一见到那楼船,人人脸色大变,鱼也不捕了,藕也不采了,生意也不做了,纷纷卯起来划船上岸,有些人甚至连缆绳都没绑,抓了自家渔货就匆匆奔回家去。
岸上人家,更是一个接着一个,砰砰砰的把窗关上,将门掩上。
家有闺女、模样长得好看些的少年,全被往地窖里塞,没地窖的就往衣箱里藏,外头还盖上好几床棉被,为了怕不透气,有些地窖装了打通的竹管,在衣箱里的还不忘给几根芦苇管让人可以从缝隙中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