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路浔说,一口正宗北京味儿,“谢谢啊。”
白深发动了车,为缓解气氛,想放点什么音乐,突然想起上回买的相声集的碟子,顿感庆幸。
他装模作样地清了下嗓子,“要不……听听郭德纲相声吧,还挺好笑的。”
“好。”路浔应声。
相声放了几分钟,车里有点声音总没那么尴尬,包袱一个一个甩,白深憋着笑,路浔一次没笑,他就也不敢笑。
“这段我听过了。”路浔像是觉察到,向他解释。
“嗯。”白深伸手换了个节目,看过就不笑了啊?好多包袱他能笑一年呢。
车里响起经典的《卖吊票》,郭德纲“哎呀”一叫,包袱来了。
“哈哈哈。”路浔爽朗地笑出声来。
白深没忍住,转头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他。路浔咧着嘴,像所有开心的大男孩一样哈哈笑着。
白深也勾起嘴角,笑了。
车刚开回地下室,白深就看见几个小混混围在他之前的停车位附近,不知道在干什么。
等到稳稳当当停下来,路浔扯下安全带,打开车窗漫不经心地吹了声口哨,“欣赏完没有啊?”
是上次那几个十八九岁的小男孩,见了他就没了气焰,“大哥回来啦?我们也就来看看您这车,挺有个性的,哥几个画的那海绵宝宝,承蒙厚爱啊。”
“什么坏?”路浔显然没听懂,转过去问白深。
白深靠在座位上哈哈笑,能把仨字儿听成一个字,也是没谁了。
“就是谢谢你喜欢。”白深解释道。
“喜欢个屁,还阴魂不散的。”路浔朝窗外说了句。
几个小混混散了,白深下车看了看那辆海绵宝宝越野,还没止住笑,“哎,竟然是你的车啊?还挺别致的。”
路浔没理他,往电梯走过去。白深抱着大袋子小跑追上,电梯门关上后,路浔突然说:“今天遇到那人,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白深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不知道答什么。说不定路浔一路都在做思想斗争。
“后来我把他整医院里躺了俩月,就分了。”
白深没话接,转了个话题,“那几个小男生真叫你大哥,成混混头目了?”
“他们门槛太低,做大哥好像也不是很光彩。”路浔又想起那几个小混混,觉得好笑。
“我那会儿跟他们差不多,”白深说,“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
“……”路浔沉默了十几秒没接话,“你少用点成语,我听不太懂。一说成语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白深哭笑不得,“知道了。”
一直到了门前,路浔还是沉默着没什么动静。
“哎?”白深轻轻踢他,“钥匙呢?”
路浔转过来看着他,发着愣重复,“对啊,钥匙呢。”
白深记得出门的时候他是拿了的,他冷眼看着他表演,心里一排草泥马万羊奔腾过去。
“当当当当!”路浔扯出钥匙在白深眼前晃了晃,立即阴转晴露出了个爽朗的笑容,“在兜里呢。”
白深啧的一声,“幼不幼稚。”
他俩进了门就开始忙活,把本来就小巧玲珑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闻见没,生活的气息。”白深说。
“得了赶紧做饭吧,收了我的贿赂可有点眼力见儿。”路浔心急火燎地从橱柜里拿出件围裙扔给白深。
“......你大爷,怎么还写个少女专用啊。”白深看着粉色围裙上面俏皮的英文“for girls”,一阵头疼。
“别嫌弃了,上回那女同事买的,”路浔扫视了一圈厨房,拿起一块旧桌布,“要不这抹布借你围围,来。”
路浔一边说着一边就拿着那块大破布往这边来。
“走走走,”白深拿着锅铲赶紧躲开,“别玷污了我干净小男孩的光芒。”
路浔不闹了,放下破布靠着门框哈哈笑。这位医生和他心里一直以来对医生的印象不一样,白深人特别聪明,脾气特别好,嘴还特别贫。
“你别看着我啊,”白深回过头看他一眼,“要么一边玩去,要么搭把手。”
“我啥也不会,”路浔说,“帮不上忙,只能看着。”
路浔就是很好奇一个白白净净的大男人是怎么做饭的,他印象里只有小巧的女生在厨房里才好看。
但是意外地,就连加上那条“少女专用”的围裙,白深和厨房都特别搭。
路浔看着他忙活,开始还觉得有意思,等得久了觉得自己碍事。想做点什么又帮不上忙,想走开又觉得让客人自己忙活好像不太好。
他只有没话找话:“你冷不冷啊?”
“冷。”白深手里忙着切菜,直截了当地回答。
“不至于吧,这大夏天的。”路浔惊了。
“你知道还问我?”白深被这人的智商气笑了。
“……”路浔没话说,灰溜溜跑到客厅等饭吃。
等到一桌子小吃摆上桌,路浔眼睛都要直了,“看不出来啊。”
白深也没做什么正菜,都是些甜品和小菜,当夜宵再合适不过了。
“吃这个,”白深用筷子敲了敲盛牛肉片的碟子,“我弄肉可好吃。”
“我不喜欢吃肉。”路浔回绝得直截了当。
白深沉默了一会儿,“那我可都给吃了啊。”
除了不吃肉,他发现路浔吃东西还是很香的,感觉……是用生命在品味似的。
“有次在南苏丹,我在当地一个家庭里借住了几天,”路浔突然说起这么一段,“那位妈妈做的菜那叫一个难吃啊。”
白深没想到他竟然是来诋毁人家的,心里都替那位妈妈委屈。
“可那会儿真是不知道下一秒还活着没有,吃什么都是人间美味。后来事情搞定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那位妈妈还以为我特喜欢她做的,留我多吃了两顿。”
路浔回忆起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还在回味当时的味道,最后得出结论,摇着头说,“难吃,真的难吃,比你这个差远了。”
白深忍俊不禁,低头挑菜,不看他那欠揍的样子。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已经快凌晨两点了。白深准备回去,跟路浔打了声招呼就去开门。
“这么晚,别回去了,明天再走。”路浔说着话,把少女专用围裙叠好。
“得了吧我又不是小姑娘,”白深说,“还能被人抢了不成。”
“我说了晚上不安全,你在郊区,在我家,我这是好心提醒你。”路浔冷不丁一句话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威胁,成功把白深唬住了。
白深想起上次在诊室,路浔让他小心点。于是忖度片刻,放开门把手,乖乖回到沙发坐下。
这算是他的职业病吗?
在路浔的世界里,夜晚就意味着黑暗,就意味着会有你预测不到的偷袭,意味着你睡着了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所以夜晚和危险是划等号的。
“行吧,但我跟你不一样,我得睡觉,明天还有预约。”白深说。
“那儿,”路浔抬手指了下房间,“要我送你过去么?”
“滚啊。”白深走进房间。
白深洗了个澡,他是真累了,恨不得倒头就睡。等他刚走出浴室,客厅里就传来路浔的声音,“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白深走出来问。
“……哎?就是句客套话听不出来吗?”路浔是真吃惊,第一次有人问他谢什么的。
“听不出来,”白深强调,“你说得挺真诚的。”
是挺真诚的,的确是发自内心的谢谢。
“就……我很久没这么开心了,”路浔说,“尤其在晚上。”
“嗯。”白深说。
“‘嗯‘,是什么意思?”路浔问。
白深往他房间里走,“就是我知道了。”
白深不太愿意说什么抒情话。
在他的记忆里,路浔是接触过的最好相处的一位病人,他没什么坏脾气,而且暂时看不出什么悲观厌世的情绪,相反地,他觉得路浔以一种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式在热爱生活。
白深躺倒在他床上,有一股清淡的薄荷味。
可能是他刚刚洗澡用的沐浴露,可能是枕头凉被,也可能是平时路浔身上的味道。
清凉的薄荷味,在夏天包裹着他。
客厅的大灯也熄了,整个公寓都掉进了黑暗。黑暗之中两个人隔着彼此心知肚明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