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今日波折重重,比平日粗心些,也是可以理解的。”看他的表情,千姜便知晓这招有用。
“威姑娘今日这样子,怎么比往常看起来机灵了许多。说罢,谁教你的?”
“张九荻。”千姜下意识地回答道。这细致入微的心思,还是靠他言传身授。
宿渊心道,原来还是我自己,挫折感转眼烟消云散。
见他薄怒渐消,威千姜从善如流地将书递到他手中。
“你的条件还是方才那个?”宿渊慢悠悠地接过,问道。
“不错,今日之事民女定然不会说出去。只要你给那些孤儿、饥民一个说法。”
宿渊本不想牵扯太多,奈何眼前女子执意上钩,不如将计就计,便道:“你明日到仓使府来。”
千姜难掩激动,感觉空气中都升腾起热烈的气息。
热烈的……
气息……
怎么这么热烈?!
二人这才发现形势不太对,一股热浪袭来,书页焚烧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走水啦!”
“竖子岳昌发疯了!”
这梁架木的阁楼,最是惧火,加上正值春旱,阁楼边的水池都空空如也,火势一时难以遏制,不一会儿火舌就舔=舐到二层,本就松松垮垮的阁楼,此刻已赫然将倾。
二人也逐渐站立不稳,清晰地听见周遭木材爆裂的声音。
不行,得赶紧走。宿渊以为凭借本能千姜也晓得要跑,熟料她却楞在当场,浑身发抖,哪里还有刚才那么镇定自若的样子。
“威姑娘,这个时候还在犹豫什么!”人命关天,他一时也管不了太多,只好拉拉千姜的袖子,想让她回过神来。
千姜却顺着宿渊的力,一个箭步飞身躲到他的怀中。
声音颤抖,不晓得在嘟囔着什么。
感受到她死死抱住自己,很是惧怕,饶是平常冷淡的宿渊也不得不放下戒备,他原本停留在空中的手臂总算缓缓垂下,轻柔的怕打着千姜的后背,道:“好了好了,别怕,一定能出去的。”
千姜深埋在他的胸=口,总算平静了些,轻轻地点头,温顺地像狸奴。
不晓得是否和小时候的事情有关,她自记事起就十分惧怕火焰,今天还好有张九荻在身边,不然说不定会命丧当场。不过看起来,张九荻也十分惧火。
因为她清晰地听见,这厮的心跳与上一次相比,变快了许多。
☆、广惠仓真相
小山阁的火势来得快,钦天监上下皆慌乱,是二人得以顺利逃脱,从城东到了北郊。
“威姑娘,你抱够了没有?”
千姜从恐惧中醒转,这才发现自己在张九荻的怀里躺了许久,久到直到二人已经悄悄逃出了小山阁,她还挂着人家的脖子不肯撒手。
这的确怪不得自己,毕竟张九荻抱人的姿势实在是太妥帖了。即便是逃出火场,理应狼狈些的时刻,他仍旧从容应对,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
“不好意思……”千姜赶紧撒了手,站开一丈远。
宿渊又往旁边站了站。
这下二人的距离就更远了。
北郊的深夜很是静谧。
夜凉如水,一袭黑衣的张九荻仿佛湮没在黑夜里,唯独茶色的眸子显出些许光来。
“现在好了吗?”
“好些了。”
“身体没有不舒服?”
“手腕这烫了一下。”千姜鬼使神差地把手腕伸出去,这是刚才出阁楼时,不小心挨着的。
宿渊没有反应,转身凝视河岸,留下颀长的背影。
其实千姜仍旧有些头痛,加上火场上吸入了不少烟,她的重心有些不稳。
宿渊忽然道:“威千姜,你今天毁了本王的计划,你可知道。”
“啊?你是说你去阁楼偷书的事情?”
“怎么能叫偷?那本来就是皇家阁楼。”
“那本农妇还能有什么本事影响到殿下的千秋大计?”
“救了你,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宿渊解释道,他原本想的是悄无声息地离开,却没想到还带了千姜这么个累赘,也不知道天文阁的人会不会追上来。
千姜疑惑道:“我能有什么影响?”
“本王且问你,你和江三少爷的关系如何?”
“一般般。”为何宿渊会对江永年这么在意,千姜疑惑道:“难道你想起来什么了?”
“应该想起什么?”宿渊不明所以。
千姜解释道:“没什么!”也对,张九荻连自己都记不住,怎么能回忆得上只在他面前提过两次的江永年?
宿渊又问:“既然关系一般,今天他带你入了钦天监,没带你出去的话,应该也无妨。”
“你什么意思?
“本王的意思嘛。”宿渊一步步逼近威千姜,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既然这里荒郊野岭的……”
“你别过来啊,你要做什么?”千姜这才品出他的弦外之音,口无遮拦道:“你又要杀我?你缩骨症好了,怎么脑袋坏掉了?为何每次见我都要杀我。”
宿渊哪里被人这么顶撞过,但念在她尚有一丝用处,便解释道:“你不必真的死,诈死即可,让你在钦天监没了音讯最好。”
“难道你今天救了我,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岂止是一点点麻烦,那是相当麻烦。自己偷偷调查五皇子和钦天监阴谋的事情,正在关键时期,在千秋日前可千万不能走漏风声。但这话宿渊没有说出口,毕竟救人是当时自己的抉择。
“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见千姜疑惑地点了点头,宿渊又道:“你若照本王说的做,本王便把孤独园的原委告诉你。”
“最好别是谎言。”
“当然。”不是谎言,但是只告诉部分的真相,也算不得说谎。“皇叔一直没有时间管救济灾民的事,平常都是宿望在打理,他本不欲将此时交予我,但是陛下生病之前便早有交代,让本王代接此事。在这期间,才发现广惠仓暗地里的勾当。”
“既都已知晓,为何还同流合污?”
“本王这个皇兄你也看到了,待本王真是好得很,存步不离身。”
千姜听出来他这是话里有话,“既然你与五皇子关系不好,为何不把事情捅出去。”
“就这件事有什么好捅出去的?”宿渊想要钓的鱼,可比这个大多了:“他们还和天文阁有牵连,只是尚不明朗。”
“天文阁又是谁?”
“是钦天监的核心人物。也就是尉迟监令那一派。”见千姜仍旧一头雾水的样子,宿渊叹道:“罢了,说了你也不太懂。”
千姜道:“你说了这么多,也没有说到点子上。我要的可是给饿殍的交代,而非听这些故事。”
宿渊道:“你在孤独园买卖赈灾粮时,有没有注意到小推车都是往城北推的?”
千姜回忆了一番,好像的确如此,“但这也只能说明他们城北的坏人比较多。”
宿渊道:“且不说这些人是好是坏吧。反正买的粮食,最终又回到了本王手上。”
千姜道:“你广惠仓仓使,自己买自己仓的粮食,有意思?”
宿渊道:“准确地说,卖粮的是五皇子,出钱买的是本王,粮食最终还是给了孤独园的孩童。”
千姜摆摆手,道:“你胡说,本应该给孤独园的粮食,不是都被卖光了吗?所以才会有堆得那般高的婴孩塔。”
宿渊道:“准确地说,经本王之手给孤独园的粮食是足够的。你看到的那些婴孩并非被饿死,而是被毒死的。”
“毒=小孩做什么?”千姜难以置信。
“本王也很好奇孤独园对尸体和毒=药这么感兴趣做什么,于是才来了这找线索。没曾想还真的找到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千姜才发现自己好像冤枉了他,但是想到张大娘,她仍旧愤懑,便道:“那这些事情和张大娘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要对她痛下杀手?”
“小商那日是去寻线索的,本王并未让他滥杀无辜。”
难道还有第三股势力?千姜感觉云里雾里的,怎么什么事情都和这孤独园扯不开关系,她一时头脑发昏。
“你的脑袋一时半会儿想不清楚是正常的。不过威千姜,本王算是信守承诺了吧。”
千姜正欲张嘴说话,却听见身后传来阵阵高呼。
“人往这个方向来了!”
“在那里!”
举着火把的人朝他们追过来,撕碎绸缎般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