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姜从来没有见过人对她这么害怕的,于是笑了起来试图缓解胡大娘的恐惧,熟料这一笑,胡大娘更加害怕了,“这处地方也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跟着别人寻到的”,她又匆匆忙从怀里掏出银子道,“这两日的钱我也都还给你,你就当没有见过我吧。”
千姜尚在犹豫如何解释,胡大娘却已经将钱扔在她的脚边,脚底抹油地溜了。
亓筠是什么妖魔鬼怪吗,怎么周围的人都这么怕她?
尚在府内置办宴席的亓筠此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卖婆:出入人家买卖物品的妇女。
☆、彭腿与草芥
胡大娘走了以后,千姜独自在这站了半天,尝试去来来往往的府内仆从中,辨别出几个认识的人,可这些人实在是健步如飞,一点停留的意思的都没有,哪里看得清脸。
千姜只好先行打道回府。
宋府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原因无他,宋府的门客叶公顷带着五皇子和宋府的人潜进了沐雪源,总算将失踪数月的九皇子宿渊救了回来,登门道谢是肯定了的,虽然大家都晓得顺序得排在樊寄奴姑娘之后。
这是九皇子的一个癖好,每次出了远门回来,头一件事就是听樊寄奴唱小曲儿,连平日最喜欢的宋大小姐也只能靠边站。
要知道这九皇子平常是个冷淡性子,本来只是今上的侄子,却顶着皇子的头衔,不过是今上体恤其父代宗在“赤羽泊之变”前后护国有功,勉强留下的位子。可九皇子偏偏对这醉香楼的樊寄奴姑娘颇为青睐,众人皆猜想樊姑娘一定是有什么绝活,才能让九皇子如此念念不忘。
几个宋府的丫头即便是在搬花盆的间隙也不忘嘴碎几句,一边感叹九皇子风姿卓绝,一边说些不入流的话揣测樊寄奴,直到明月姑娘偶然路过,几个人才噤了声。
要说什么是众人皆愿闲话的,便是粉黛绮罗、吃花酒事。那边宋府的丫头刚刚谈论完,这边厢李匠人的铺子里又开始“昭京夜话”了。
千姜自然是插不了嘴,她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位子上,将圆凳修葺后出现的灰尘仔细地擦去,顺便立起了耳朵听起故事来。
越听她越觉得这昭京人的生活可比家乡人丰富多了,真是有意思得很,于是当李匠人安排千姜回画舫办事的时候,千姜连连点头,甚至涌现出一丝丝激动。
再次去画舫,千姜已经驾轻就熟,只是一路上的行人比前几日还要躁动好几分,码头周围还有不少乞丐围高声叫嚷,“天道不公,饿殍遍地,皇亲国戚还在穷奢极欲”云云。
千姜没逗留太多,回答了一句句盘问后,顺利登上了画舫。
画舫尚未开动,琉璃一片辉映着江上明月,岸边幢幢楼台灿若白昼。千姜手上拿着李匠人让她带过来的凳子腿,却无暇欣赏美景。
她牢记李匠人嘱托,一定要将凳子腿换回去,因为这一条是专门雕刻过了的。
可这画舫此刻人烟稀少,哪里有可以“接头”的人,千姜猜测,众人应该都去了画舫内部,因为那里正不断传来器乐之声。
千姜脚步轻柔地走向帘子旁边,演奏声越发清晰,有笙有笛有鼓有歇落吹打,可此时的声音乱如蓬麻,听起来有些难受,千姜揉了揉耳朵,过了一会儿,一正清雅的歌声传来,“郁鬯郁金合苏香,不知何处是故乡……”
像是有人终于将每样乐器声,糅为漫天疏星,洒落满船。这首曲子有些许熟悉,加上周遭美景,千姜竟不自觉淌下泪来。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身后忽然出现一人,握住千姜的脖颈便把她提了起来。
“我我是李匠人派过来修凳子的,不是坏人。”千姜赶紧解释道。
来人听见的她的声音,马上就松了手,千姜咚地一声落了下来。
“你是李匠人的学徒。”
“正是正是。”千姜这才发现原来此人是帮助了自己的商公子。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必修凳子了,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商诀说着,又略一蹙眉,“这醉香楼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随便就放人进来了。”
千姜赶忙解释道,“不是,我给他们说了我是李匠人的人,有要紧事才过来的。”
相必是那天看着千姜与自己有交流,以为二人相熟,这才放她进来,也怪自己多管闲事,商诀想。
“你有什么要紧事?”
千姜如实相告。
原来李匠人此番修葺时,因为疏忽安错了一只彭腿,这对于视名声如生命的匠人李来说,是天大的要紧事,可对于附庸风雅的人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于是商诀赶紧让千姜下船,可千姜有些犹豫,二人正对峙呢,岸上突然传来阵阵惊呼,千姜循声望去,见方才在码头上叫嚷的人和看守的侍从们起了冲突,看样子阵势有些大,几位侍从已经在向商诀招手,请求支援。
见情势不妙,商诀没管千姜,只撂下一句“你自己赶紧下船”,便急急朝岸上去了。画舫外值守的人都随商诀而去。
岸上的噪声太大,吵到了里面听曲的雅兴,画舫忽然启动了。
千姜尚在纠结是否下船,一只脚踩着画舫旁边的一只小小船边缘,另外一只脚便随着启动的画舫往后划,仿佛劈叉的姿态,她重心不稳,手上抱着的彭腿滚了出去。
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了帘子外面。
千姜“眼随腿动”,赶紧稳住自身,全身缩回画舫上。却因为刚才这么一动,有些崴了脚。
帘内依旧是歌舞升平。
帘子外,千姜一瘸一拐,正在伏地捡彭腿。
捡东西倒是没什么,画舫忽然疾行起来,看样子似乎是有岸上的乞丐跳入了水中要来追赶画舫,在亮如白昼的江上,可以看见那人游地极快。
千姜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是这阵突然的疾行,让她猝不及防地滚到了帘子里面去。
完了。
千姜脑袋一阵空白。
里面的光比外面刺目了好几倍,地面光洁清晰,依稀可辩上面倒出的人影。
黑压压好大一片。
完了。
千姜想着,仍旧没有忘记去捡刚才又从手中滑落的凳子腿。
听着演奏声没有变化,她以为众人没有发现自己,于是咬了咬牙,抬起头来,却见好几十双目光向自己杀过来,端坐在凳子上的几个人正好背朝自己,却是头也没回。
最远处,端着琵琶的娇丽佳人仍旧面不改色。
“呵呵,我是来捡凳子腿的,捡完就走。”千姜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抱着凳子腿缓缓地站起来。
看起来好像是手上拿着什么武器。
唰!
靠着千姜最近的人迅速地拔出了腰上的剑,抵在千姜胸口,吓得她赶紧往后退,一边退一边举着双手说,“大人是误会,我是不小心滚进来的。我没有做坏事。”
千姜声音,连带着砸在地上的凳子腿,引得众人皱眉,千姜这才发现从进来到现在,周围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演奏的人终于停了。
坐在最前面的男人发话了,他虽然离得远,声音也低沉,却像是有千斤分量,让画舫内一片肃杀。“推出去。”
“是!”拿着剑的男人迅速收起剑,把千姜往外推。
等等……这个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千姜竟还想再走近些,却被暴力地拦下,她只好叫道“我不会水,推下去会被淹死的……”
那人只是摆了摆手,看起来很不耐烦。
器乐声再起,已比刚才大了许多。
“别推了,我自己会走。”千姜说着,顺从地往外面走去。
现在画舫已经行驶到了江中央位置,她环视四周,岸边的景色越发像是点点星光,冷风吹过,混杂着些许腥味。
千姜一个激灵,“大哥,我真不会水。别扔我下去好不好,你们靠岸了我就走,立马走。”
那大哥是个令必行的狠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转瞬便把千姜扔到了江里。
千姜熟练地在水里扑腾,猜想着这次又有谁来救自己。
…………
李匠人今夜本来就因为凳子腿的事情担心不已,生怕砸了招牌,于是派千姜趁着宴会还没开始,赶紧把凳子腿换回来。
可这小姑娘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李匠人有些担心,便走到了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