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传来几声蝉鸣,一片叶子落在纪越妆脚下,她一边瞧着叶子上清晰可见的脉络,一边听见青儿平静的声音。
“我不是丢了,我是被我爹卖了。”
“他好赌,家里没有钱。”
“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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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儿一直把几个人送到巷子口。
“姐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纪越妆握了握她的手,又格外强调,“千万不要不好意思,我不缺钱的。”
“好了。”她摸摸纪越妆的头,“谢谢你,小妆。”
又絮叨了几句,正欲道别时。
她的视线被那边的一对父子吸引,纪越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见到一个约莫两三岁大的小孩被一个青年架在脖子上,一大一小背对着他们正往对面走。
“那是我喜欢过的人。”青儿笑笑,假装恼怒,“臭小子,当时说好要娶我的,这会儿连爹都做了。”
面前的人笑着,纪越妆却有些笑不出来。
她又听见青儿说。
“也不能怪他,他没准以为我死了。”
纪越妆还想说话,晏玖捏了捏她的手心,慢慢摇了摇头。
有微风刮过青儿发梢,发丝落在脸畔,她又轻轻道。
“我怪他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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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纪越妆偷偷去往青儿家里的枕头下塞了一笔钱。
这几条巷子弯弯绕绕,乱象丛生,回去的路上她心里有点慌,步子愈发快起来。
走着走着她发现有些不对,抬起头,十多个汉子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定睛一看,还有好几个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
纪越妆咧出一个假笑:“各位大哥好。” 又摸摸后脑勺,若有所思,“欸,对了,家里饭应该煮糊了,我这就回去啊。”
她掬了掬手:“打扰了,告辞。”
回头,马上跑。
就快跑到这条巷子的尽头,她回头一望,看着马上就要追上来的一群人,急得跳脚。
突然,一只手把她扯过去。
她被拉到一个狭窄的拐角,背贴上石墙,惊慌地抬起头。
“嘘。”晏玖环着她蹲下,做了个手势。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
晏玖在地上拾了几颗石子儿,慢慢探出一只手,往那边一扔。
几个壮汉哎呦一声跪下来。
“谁?”为首的男人大喝,又踹了旁边的小弟一脚,“你,过去看看。”
那人战战兢兢地往前走。
不料这次被打中的是脑袋,他用手摸了摸头上的血,端详了一瞬,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别给老子故弄玄虚啊,老子不怕。”那头头声音粗犷,眼睛四处张望,脚步抑制不住地有点发虚。
剩下的人继续往前走。
“石头不够了,怎么办?”他掂着手上最后一颗石子儿,笑得邪气又跋扈,状似苦恼地轻声问她。下一瞬,冷着脸朝那边将手里的东西打了出去。
那石子儿连续弹在五六个人的腿上,响起哀嚎声一片。
“大哥,要不算了?”一个喽啰上前小心翼翼地劝说,眼睛同时瞟了瞟,“他们…功夫好像还过得去,人好像…也不少。”
头头清了下嗓子,脸上的肉跟着抖了抖,一边放狠话一边往后退,“今天就放过你们,下次被爷遇上,保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脚步声渐行渐远,纪越妆慢慢吐出一口气。
“你怎么会来?”
“你多管闲事的毛病有变过吗?”他早猜到她今天会过来送钱,从她出门起就不远不近地跟着。
“那是我朋友。”
“谁都是你朋友。”
这话吃味的意思更浓。
她不想去管他话里话外的心思,只想让这个话题戛然而止,“可以走了吗?”
人都走远了,可晏玖还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还不行。”他回答得很快,一只手臂收得更紧,不给她移开半分的机会。
“小妆,我的意思你上次可能没有明白。”他缓缓说道。
“我喜欢你。”
他和她挨得极近,刚才的锋锐已经全收了,有光打在他如玉般的脸上,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他猛然抬起眼,紧紧地盯着她。
眼神赤忱,炽烈,又认真。
“只有你。”
☆、假如
时间仿佛被下了奇妙的咒语,停止得无声无息。
她圆鼓鼓的杏眼里倒映出晏玖凌厉强势的一张脸,耳朵里居然神奇地捕捉到细微的风声,而心里却与这几乎静止的画面截然相反,有什么东西从她脑子里噼里啪啦地炸开,轰成了一片空白。
他的眼神太过直白灼热,像一张网把纪越妆定在中心,丝毫也动弹不得。
她像他势在必得的猎物。
但猎人此时却有些小心翼翼的虔诚。
晏玖看纪越妆恍恍惚惚的略微怔忪,确定她不会乱跑后,控制不住地把手从她腰肢上缓缓移到脸上。
两手捧住她的脸,手指在她白嫩的颊上摩挲。
纪越妆的脸被他捧成一团,花瓣般的两片唇也跟着嘟起来。
他笑:“傻啦?”
又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触感好到他舍不得松手,晏玖喉间涌动了一下,他很想咬一口。
但他知道那样她一定会生气,所以硬生生把这个念头压了下来。
也许是脸上传来清晰鲜活的触觉,纪越妆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过程都被晏玖收进眼底。
他突然放开人,扭过头去,本能地不想听她接下来说出来的话。
像个孩子一样执拗抗拒。
但纪越妆已经不再事事都顺着他,她在他后头温和地开了口。
“我很喜欢承华。”
晏玖的身体明显地僵了僵。
“但我确实,也妒忌过她。”
“她喜欢什么就会勇敢地去争取,也不会怕失去。她天生洒脱自信,不会像我这般小气。”
“你们是一类人,所以你之前会喜欢她,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小九。”她盯他墨色的袖摆,“其实,我们之间,是我的问题。”
“我会因为你的一言一行而思前想后,会因为你的一举一动患得患失。坦白说,我讨厌自己那种样子,但现在又还改不过来,如果重新和你在一起,我还是会变成那样。”
“所以,这次算我自私,好吗?”纪越妆扯他的衣袖,想让他看着她,用的还是商量的语气,可事情的结果却已经决定好。
他缓慢而僵硬地转头,下巴紧绷成一条线。
良久,他握住她的腕,轻轻问出一句。
“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她不说话。
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纪越妆看着他,杏眼里绕了一层雾,朦朦胧胧的,仿佛透过他在看很多事情,“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在离开香山寺遇刺的那晚,你带着承华走,说会回来找我,我虽然不相信,但还是在破庙里等了你一晚。
在我嫁给你的那一天,在你背我上轿的那一小段路,我想,世事难料,也许我们真的可能会有花好月圆。
在每个你只看到承华的瞬间,我真的气得要死。可我不小心将你推倒在碎片上,你被割伤了手也不与我生气,我就想自己是不是太小气,还是再给你一段时间,你总有一天会先看到我。
在你把我看到过却没买下来的钗子送给我时,你把头靠在我颈边说能不能不生气。我想,你原本就没什么亲人,肯定不习惯记人生辰的,我不该与你置气,你以后记得就很好。
在我昏迷了三天后醒过来的时候,你问我想不想离开宁王府。我看着你布满红血丝的眼,忍不住的在想,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如果有,我现在走了就太可惜了,我还想把它变成很多很多。
所以,我再也没去当过东西。
在你说分开的时候,我假装没听见,拉着你去吃饭,你站着不肯动,一定要逼我承认其实已经听到了。我想,你如果先把那顿饭吃完再跟我提这件事就好了。因为那天,我前前后后热了五趟菜,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先提要分开。
……
“很多很多。”她重复。
“小九,你知道的。有些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是回不去了。”纪越妆轻轻推开他禁锢着她的手,“我们,没再有可能了。”
晏玖一句也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