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亲的第二天,那日,她去了父亲房里,两人说了整整半天的话,”纪京屿平静地叙述道,“我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听到她说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决定,没有人逼她。”
“但我知道,”纪京屿声音抬高了几分,死死地盯着晏玖,“是你逼了她,你用你的命,你用她对你的喜欢,逼着她放弃了韩王。”
“你知道,只要告诉了她真相,她就绝对会嫁给你,是吗?”纪京屿双手捏紧,问道。
“是。”晏玖抬眸,坦然回答。
纪京屿俊俏的面容染上了一层怒火,过了一瞬,他呼了一口气,好像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又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利用了她是事实,这一点,我无可辩驳。”晏玖盯着茶杯上冒出的热气,是错觉吗?他感觉那热气几乎把他的眼也熏得热乎。
“但我想对她好,这也是事实。”
或许没人会相信,至少她不相信。
“希望你说到做到,”纪京屿桌上的茶水一滴未动,拂袖起身道,“如果妆儿嫁给你后,在宁王府过得有一丁点不好,我会马上把她带走,你再也不会见到她。”
他走到晏玖身边时,听到晏玖坚定不移的声音:“你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你带不走她。”
“希望如此。”纪京屿侧目,面无表情地离开。
良晌,茶馆里的小厮上前,“这位爷,不好意思,小店要关门了。”
晏玖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起身离开。
出了店门,他却不知要去哪儿,像游魂一般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丞相府周围。
他苦笑着摇摇头,果真是这段时间来太多趟了,都已成了习惯。
正准备走,忽然瞥见一抹粉红色的倩影从墙上翻下来,动作很是熟练。
他屏住呼吸,轻轻地藏在暗处,悄无声息地看着她。
纪越妆拍了两下手,踹了踹腿,活动了两下筋骨,就往这边走过来。
晏玖忙躲在一旁,看着她走过了才出来,继续跟着她。
跟了一段之后才发现,她似乎也像自己一般,无处可去。
她从西市逛到东市,又从东市悠哉悠哉地逛回西市,路上买了一串糖葫芦,还买了一个小女孩的花。
他看到她站在一个夜市的小摊子前看了半天的簪子,又摸了摸袖子,许是钱没带够,她鼓了鼓脸颊,就走了。
看到此幕,晏玖喉结微微动了一下,他一直很想戳戳她的脸,纪越妆的脸软软糯糯的,笑起来还带着两个小梨涡,鼓起来又像个包子,很是可爱。
不知道她喜欢的是哪个,于是他上去付了钱,包了那个摊子所有的首饰。
晏玖就这样提着一盒子首饰,一直跟着她走。
月明星稀,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少。
月光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晏玖最开始还怕她发现自己,隔了一段距离。后来发现他都能踩着她的影子走了,她还毫无察觉。
他想,以后不能让她一个人出来了。
夜已经很深,孩童和大人都沉沉睡去,读书人或许还在挑灯夜战,昏昏欲睡,有些老人却还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纪相在家里忧心着明天的婚礼,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一件事。
街上有位公子,在成亲的前一晚,跟了一路他的新娘子,一直看到她回了家,才放心地离开。
☆、缔结
昨夜纪越妆睡得一点也不好,周围静悄悄的,耳畔都是胸腔里心咚咚咚的声音。
她一直以来就喜欢确定的事情,就像每天一定会升起的太阳,一定会降下的夜幕,确定的日月轮换,确定的四季交迭。她知道会发生什么,就可以早作准备。
而即将到来的环境的更替,身份的转变,未知的前方。这些,都让她忐忑不安,心里没有一点儿底。
她睁着眼睛快到了天明,又沉过去一会儿,短短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梦。天蒙蒙亮时,被乐渊叫起,接着被侍女团团围住,梳洗换衣。
妆点完毕,侍女都退下去,纪越妆静静地坐在那儿,凤冠霞帔,肌肤胜雪,秋水明眸,红唇皓齿。她细细地抚摸着大红色嫁衣上的牡丹花刺绣,小声地对自己说:“如果你能开心一点,就是全京城最漂亮的新娘子啦。”
正在这时,纪岚叩了叩门:“妆儿,爹有些话想跟你说。”
“嗯,爹,你进来吧。”纪越妆收回目光,冲着门外道。
纪岚走进内室,坐在她身旁。
“本来今天这些体己话,是应该由母亲说的,”纪岚沉下一口气,道,“今天就让我代你娘跟你说吧。”
纪越妆眼神一动,只静静听着。
“妆儿,到了宁王府,记得要收收性子,不要老耍小孩子脾气,那里不比自己家,有无数的人盯着你,你要学着做一个端端正正的王妃。”
“走路和坐着都要规矩些,不要歪歪扭扭的。”
“要记得按时吃饭,照顾好自己,不要挑食。”
纪岚絮絮叨叨的,纪越妆转头瞥见他鬓边白发又多了几许,眼睛都酸了酸。
“到了那边,如果有空,要记得多回来看看。”
“不过,不许□□!”他又补充,言辞振振。
纪越妆酝酿出的眼泪一下子又都憋回去了,父亲就是父亲,说贴心话都很严谨。
“你娘去世得早,你从小又不在丞相府生活,一直以来,我对你都很严厉,不想让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说你是没人教的孩子。”
“我想让别人知道,你娘把你教得很好。”
纪岚看向她,目光疼惜怜爱:“妆儿,我很少夸你,但你知道,爹从来不说假话。”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不要认为自己配不上别人,”纪岚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房中,同时重重敲击在她心上。
“你配得上任何人。”
纪越妆的眼泪啪一声滴在手背上,炙热滚烫。
她带着哭音道:“我知道,你是金口玉言的丞相嘛!”
纪岚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好了,不要哭了,妆都花了,我让她们进来给你补妆。”
喜娘和侍女进来又是一阵忙活,乐渊叮嘱道:“小姐,你可千万忍住,不要再哭啦!”
不多久,迎亲的队伍就浩浩荡荡地到了,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晏玖穿着喜服,眉宇间是浑然天成的贵气,一路过来,京城里好多女孩子都羞着脸偷偷看他。
纪越妆俯在他宽阔的背上,心像打鼓一般跳得砰砰作响,她怀疑晏玖都快要听到了。
被送上花轿后,她的脸被掩在喜帕下,触目只有隐隐约约一片红,听着的是外面吵吵闹闹的喧嚣声。她觉得这一切十分不真实,掐了掐自己的腿,又摸了摸坐在身下柔顺的绸缎。
是真的,她是真的要嫁给晏玖了。
她想,如果不认识他该多好,她会像大多数新娘一样带着开心和期许,想象憧憬着郎情妾意,相夫教子的婚姻生活,眉眼都是神采奕奕。
但她知道不会有,所以一早就不让自己有期待。
没有新娘子会像她一样,大婚当日耷拉着一张脸,笑都不曾笑一下。
礼成酒筵之后,晏玖在婚房中接过喜娘递来的秤杆,挑了纪越妆的盖头。接着,喜娘剪下两人的一小撮头发,结在一起装在一个小小的锦盒里。
这一切都顺顺利利,没想到,喝合卺酒的时候却出了点状况。晏玖一口咽下,准备松开,却被那头牵制住。他抬头看到纪越妆分了好几口都没咽下去,辣得小巧的鼻尖都皱起来。
他用另一只手欲接过她手中精致的酒杯,轻轻道:“我帮你喝。”
一旁的喜娘忙道:“这可使不得,新郎官怎么能一个人喝合卺酒呢?”
纪越妆听闻,也捏紧手中的杯子不松手。
晏玖敛下笑意,冷了脸。
喜娘讪讪地摸摸头发,不做声了。
晏玖慢条斯理地探过身去,就着纪越妆手里的酒杯就喝了下去。
纪越妆被他这套动作弄得手脚大乱,手一哆嗦,剩余不多的酒全洒在二人身上,浓郁的酒香充斥在她鼻尖,将她心头都醺到醉了几分。
喜娘见状,迅速说了几句吉祥话,带着丫鬟麻溜地就退了下去。
纪越妆忙不迭用手帕擦拭着两人身上被沾湿的地方,心想还好衣服厚,只湿了外头这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