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宁衍没料错,凭宁铮的性格,绝不会仅仅满足于世人对他幼子的吹捧,之后必定还有后招。
宁怀瑾看宁衍若有所思,便知道他心里不知道在天人交战些什么东西。他轻轻挥了挥手,十里会意地一行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是要回南阳了吗。”宁怀瑾问。
宁衍在营中待了五六天,每次要提起回去的事情总是插科打诨地不肯直说,堂堂帝王,偏偏像小孩子一样,只想着多赖一天是一天。
宁怀瑾其实明白他,知道他刚刚跟自己亲近了没几天,心里还是不安,加之最近没什么战事,便也没有硬是要赶他走。
但这次宁衍少见地没有转移话题,或是撒娇一样地反问道“皇叔是不是不想让我在这陪你”之类倒打一耙的话,而是摩挲了一会儿手里的汤婆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过虽说他答应得痛快,面上还是能看出不高兴的模样来,下棋时的兴致勃勃也没了,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
宁衍揪了一下暖炉套子上泛白褪色的流苏,实在高兴不起来。
他这次回南阳,必定是要趁这个时候动手。郑绍辉那边已经抵达了信阳府外,只等着他后方一声令下,便对信阳动手。
而信阳那边一旦打起来,宁怀瑾这边便也不得不动,无论是围城还是硬攻,起码要将桐柏县这样的卡口之地拿回自己的手中。
先不说那姓冯的将领为了自己的地位定会死守桐柏,就说这些年下来,宁铮到底也学聪明了一些,想必也不会坐以待毙,将桐柏县白白还给他。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宁衍一边担忧宁怀瑾的安全,一边又担心着战况不如预期,心里沉甸甸的,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陛下忘了。”宁怀瑾探身过去,摸了摸宁衍的脸,将他鬓角垂落下的一缕发丝挽回他耳后,有意提醒道:“陛下生辰快到了。”
还差好久呢,宁衍心里想。
就算盼到了冬月,还要等上二十六天,跟多等一个月有什么区别。
然而他心里腹诽得一刻不停,嘴上却乖得很。他侧着头,用脸颊轻轻摩挲了下宁怀瑾的掌心,嘱咐了道:“战场凶险,你可要小心。”
“我知道。”宁怀瑾说:“我会小心。”
“嗯——”宁衍抿了抿唇,像是还不够放心,又提醒他说:“皇叔可千万记得,到我生辰时,你可是要回南阳的。”
第115章 “喜讯”
宁衍无故离开南阳城的这七八天里,南阳府尹石家荣的头发都愁掉了一大把。
但好在宁衍虽然冲动了点,倒还记得要提前打点好情况,留了一封亲笔所书的留信通知他自己此行的去向,多少让他放了些心。
不然宁衍这样一去七八天,他是万万不能安坐在南阳府,老老实实地等他回来的。
不过饶是如此,石家荣还是夜夜难寐,生怕这位千金贵体的陛下来回间出什么意外——别说是遇到敌军这样的大事,堂堂帝王,就算是在他南阳府管辖的地界擦破点油皮也够他受的。
可宁衍这次出门是临时起意,除了身边几个极其亲近的随从之外,也没人知道他这次出去目的。
石家荣天天愁眉苦脸地在府尹候着,家里祠堂中上了不知道多少柱香,可算是在第八天傍晚把宁衍盼了回来。
宁衍风尘仆仆地从城外回来,在南阳府衙门口勒停了马,刚进了府衙大门,就跟从里面往外走的石家荣迎面撞了个正着。
“免礼。”宁衍脚步匆匆地往里走,顺手扶了一把正想见礼的石家荣,吩咐道:“护送朕的卫队还在外头,你去打点一下,先将他们安顿进驿站,然后过来见朕。”
宁衍似乎很是急切,撂下这么一句之后便没多停留,脚步不停地往府衙后宅去了。
十里紧跟着他的脚步,主仆俩人仿佛一阵来去无踪的风,走的比谁都快。
石家荣摸了摸脑袋,一头雾水地回过头看了看身后,几乎要怀疑方才看到的宁衍是他自己的错觉。
宁衍在路上赶得急,宁铮动手的速度比他想象得更快,他回来的路上已经断断续续地接过了两次左右两军传来的急报。听说宁铮已经借着沈听荷生子的由头开始大作文章,有意无意地散播着他才是“嫡子正统”之类的传言。
但若只有这些,宁衍倒也不必着急,但现在日子渐渐冷了,秋收的日子也近在眼前,江南两府还挂在安庆府后头,宁衍不能不早做打算。
就现在的形式来看,这场仗在三个月之内打完的可能性不太大——何况宁衍从出征那天开始,就没打算速战速决。
沈听荷产子这件事对宁衍来说,有好有坏,坏自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宁铮搞出一个这样的世子,对宁衍的名声必定有所影响。但祸兮福所倚,宁衍倒是也有心反过头来,用宁铮这个“杀手锏”将他一军。
宁衍大步流星地进了正殿,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随手往榻上一丢,冲着十里招了招手。
“水。”宁衍说。
十里手脚麻利地从袖口抽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屋内日日准备好的茶水中探了探,确认无误后,倒了一杯递给宁衍。
宁衍端着茶杯走到书桌前,边喝边顺手抽出了一张信纸。
十里这些日子跟在他身边,连护卫带伺候,终于磨出了一点眼力见,见状忙走上前来,掀开墨盒替他磨墨。
宁衍将杯中剩下的一点茶底顺手倒进砚台里,轻轻地缓了口气。
他日夜不歇地骑了整整一天的马,现在一松下来,连带着手脚都有些发软。
宁衍靠坐在椅子里歇了一会儿,自己揉了揉酸痛的手臂,挣扎着直起身来,从笔架上摘下一支笔。
——虽说宁衍大概能猜到,宁铮那所谓的“祥瑞”是自己搞出的什么幺蛾子,但喜鹊能训,天象却不能,宁衍回来的路上思来想去,总觉得涉及天象之事,还是该谨慎一点,问问景湛才稳妥。
宁衍在信中三言两语地将这事儿提了提,思索了片刻,没通过驿站,而是将信纸顺势折了两折,卷成个纸卷塞进纸筒里,递给了十里。
“私下递到国师手里。”宁衍嘱咐说:“不必惊动旁人。”
“是。”十里说。
这么会儿功夫里,玲珑已经知道了宁衍回来的消息,正赶过来见礼。
几天不见,玲珑的模样都与之前大不相同了,她的长发挽成了一个柔顺的发髻,有一缕碎发从鬓边垂落下来,眉梢眼角间带着一点温柔绵软的气质,身上换了一件绸缎的浅粉色长裙,已经看不出侍女的样子了,瞧着竟然有些像寻常官员家的正妻。
不光如此,她肩上还搭了一件薄薄的披风,双手拢在一个暖和的套筒中,瞧着竟是比宁衍还要精细的模样。
宁衍抬眼瞧着进门的玲珑,眼神意味深长地在她的小腹上打了个转。
——不知道是衣衫的缘故还是怎么,玲珑的小腹微微隆起,已经能看出一点细微的弧度了。
宁衍挑了挑眉,桌案下的右手屈起食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十里会意地退后一步,捏着那只信筒向外走去,路过玲珑时还现巴巴往旁边躲了半步,像是怕沾到什么脏东西。
玲珑侧头看了他一眼,示威一样地抽出右手,意有所指地在自己小腹上摸了摸。
十里:“……”
他匆匆加快了脚步,逃也似的从玲珑身边跑了。
“几天不见,玲珑姐姐过得不错。”宁衍弯起眼睛笑了笑,说:“看着气色也不错。”
正要通报进门的石家荣正好听见他这句话,脚下顿时打了个绊,差点摔进门槛去。
宁衍:“……”
“爱卿这是怎么了。”宁衍哭笑不得地说:“朕不是都说了免礼?”
石家荣进京的次数不多,不像京城中那些同僚一样熟悉宁衍,一时间没听出来宁衍语气里的揶揄味道,还以为他是心情不好,连忙道:“臣恭喜陛下。”
宁衍看了一眼玲珑,明知故问道:“朕何喜之有?”
“玲珑姑娘五日前身体不适,请了位大夫一瞧,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石家荣道:“自然要恭喜陛下。”
石家荣嘴上说着恭喜,心里却在一刻不停地打鼓。
五日前,这位御前侍女查出身孕时,石景荣心里简直是惊大于喜——他是个一方府尹,又不是宫中专管这些事的内司,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简直不知道应该拿这位“玲珑姑娘”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