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好歹也是个会在这种事情上不安的正常男人啊……”
“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那个……降谷先生,您是不是想太多了?”风见揉了揉脖子,语调也慢条斯理的,带着一点仍未散去的醉意,“不管如何,总之……既然戒指已经买了,先去问一问如何?”
那时的风见大抵也不清楚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只是感觉到身旁的金发男人扭过头来,深深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嗯。”降谷眯了一下眼,点头道,“你说得对。”
*
新年快要到来的时候,降谷以非人类的速度和精力快速处理完了积压的全部工作,挤出了整整一周的休假,陪稻见回了一趟北海道。
乡下的老房子没有多少变化,稻见提前请人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他们过去就可以直接住下。
“这是你出生的地方吗?”降谷把行李放下,俯身触摸起脚下有些褪色的榻榻米。
“是啊。然后在一岁多的时候,父亲的工作调动,我们一家就搬去东京了。”稻见拉开壁橱,在里面翻找起冬天的被褥,“再之后,就是我从国外回来的那段日子里,和爷爷一起在这里住了三年。”
提起那位病逝的稻见爷爷,降谷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走上前去帮忙把被褥抱出来。接着,稻见又从壁橱中拿出两个枕头,用力地拍了拍,好让有些被压扁的枕芯恢复原本的形状。
“说起爷爷……”她边拍边说着,接过了降谷没有说出口的话题,“明天,我带你去看看他。”
稻见的祖父就葬在了老房子的后院里,与他的妻子、也就是稻见的祖母同在一处。她领着降谷迈过没来得及修剪的杂草,来到用一块小石碑简单立起来的坟茔前。她在碑前蹲下,低着头,用手把松软的泥土挖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放进去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子,然后再重新用土覆盖住。
盒子里面装着一张柯基犬的照片,本该作为证物被公安收走,最后却让降谷私藏起来交还给了她。
“我回来了,爷爷,还有……抚子也回来了。”黑发女人合起手掌,轻轻地闭了闭眼,“至于爸爸和妈妈……总有一天,我也会找到他们的。”
稻见的父母都死在国外,没有尸骨也没有遗物。他们的家族又很小,两边都没有经常来往的亲戚,随着月山老先生这一辈人的陆续过世,在这个世界上,有关于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也正在渐渐消褪。到了最后,恐怕只会成为稻见加贺里一个人的回忆——可时间过去得太久,她也早已记不得父母的模样了。
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来得及去寻找,或是去追回一点过去的线索,但她会尽力而为。
“这段时间里,我有按照您说过的话,好好地生活了。”她突然转过头冲降谷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以后也会继续努力——零会为我作证的。”
似乎正沉浸于自己思绪中的金发青年蓦地一愣,回神的时候撞进了一双温柔的棕色眼眸。他一动不动地与稻见对视着,须臾,也缓缓地蹲下来,合十起手掌。
“嗯,请您放心地交给我吧。”他的神色和声音都是同样的认真,以及坚决。
“——加贺里接下来的人生,我一定会负责到底。”
稻见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轻盈的视线落在被金发掩盖了大半的侧脸上,令人在寒冷的冬天里感到皮肤发烫。
手机备忘录里写着降谷零为自己制定的年内目标,前面密密麻麻的上百条都已经被打上了代表“完成”的对勾,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项。
戒指盒就在身上,装在外套左边的内袋里,静静地聆听着心脏的跳动。
二点五克拉,D色,IF净度,最好的切工,加铂金戒托——他制定了周密的计划,花了半年时间,才总算不露痕迹地从女友口中打探出了她对于钻戒喜好的完整情报,然后又趁着亲密接触的最快乐时刻,惊险地骗过她的警惕心,偷偷量好了无名指的尺寸。
没问题,她一定会喜欢的。
“加贺里——”
降谷零发誓,当初琴酒和贝尔摩德拿枪顶着他的脑袋,都没有让他这么紧张。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动作熟练地伸手摸到了戒指盒,顺势动了一下腿,以单膝跪地的标准求婚姿势,举起那个盒子、打开盒盖。
“你愿意嫁给我吗?”
等待回答的时间非常难熬。先是漫长的沉默(或许实际上也只有不到一分钟,但在降谷看来,简直有一个小时那么久),然后是对方忽然急促起来的呼吸,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轻轻的呜咽。
“……加贺里?等等,别哭……不想结婚的话也……”
降谷开始有些慌了。他正打算站起来,至少先帮女朋友擦擦眼泪,进行到一半的动作却被面前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按住了。
稻见的表情看起来比他更慌,双手刚刚碰上男人的肩膀,突然意识到掌心里还满是泥土,于是又匆忙地收了回去,快速地解释起来。
“不是,不是的。”她摇起头,紧接着又改为点头,“我愿意的,我很愿意,我非常……”
她愿意。
她说愿意了。
简直像坐了一场有惊无险的云霄飞车。降谷出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终于平安无事地落回了原位。
“把手给我。”
“我手上还有土……”
“把手给我,加贺里。”
没等对方的回答,他不容分说地抓住了女人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套上了无名指。
非常合适,偷量出来的尺寸果然是对的。
明亮的钻石映照出北海道湛蓝的天空。
降谷低下头,吻向稻见的手背,然后又不满足地一把环住了她的腰,在女人的惊呼中用力地抱起她转了半圈,重新落地后也不愿放手,径直弯腰把脸埋进她的肩窝里,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太好了……我以为你会不愿意和我结婚。”
“什么啊、怎么会不愿意……!”
“因为你从来没提起过……哈罗那次也是,明明都说出‘结婚’这个词了,却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多少也表现出一点向往啊。”
尽管看不到表情,但降谷语气中满满都是委屈。
稻见无疑很吃这一套,差一点脱口而出的“你竟然用狗来试探我”的控诉直接被咽了回去。
“那还不是因为我担心你……”她眨了眨眼,仍然湿乎乎的睫毛有些黏在了一起,“娶我这种过去不太光彩的人,将来说不定会影响工作……什么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可是还因为组织的事情升职了,明明都是多亏了你。”
降谷抬起头,稍稍松开了胳膊。
两个满脸惊讶的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很显然,这对曾经的卧底情侣因为各自的演技太好、心思太重,在对结婚这件事的看法上闹出了不小的乌龙。
降谷张了张嘴,正准备为自己辩解一番。但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头,只见稻见鼓了鼓脸颊,黑发一甩,扭头就跑。
“零是笨蛋!”
“喂……等等!为什么只有我是笨蛋?!加贺里明明也有错的吧!”
“那好吧,我们的责任是fifty-fifty。”
“哈?不要学FBI讲话!”
两个人在小院里展开了一场精彩的追逐战,最后降谷握住了稻见的胳膊,后者又绊倒了他的脚,他们闹成一团,两败俱伤,双双跌进了草坪里。
植物和泥土的清香钻进鼻翼,草屑和泥土把衣服都弄得脏兮兮。他们并肩躺着,对视一眼,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头,突然地一同笑了起来。
“说好了,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这是我的台词,零总是喜欢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一个人去对抗犯罪组织头目的坏女孩没资格这么说。”
“什么啊,要翻旧账的话我可不会输给你。当初是谁开着那么高调的马自达去追库拉索的?”
降谷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没再接话,只是悄悄握住了女友——现在是未婚妻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眼前的天空被树木的枝干切割成了一片一片的蓝色,尚未到花期,树枝上还是光秃秃的,但降谷仍旧认了出来:这是一棵樱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