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个礼拜一,他拿着需要签字的文件来到了降谷的办公室。几下敲门声过后,门里传出一句“进来”。风见推门而入,却见金发的上司正站在窗前,手机举在耳边,正在和人打电话。
“……怀孕了?”降谷半侧着身体,随意望向窗外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语调也颇有些迟疑,甚至能听出一丝微妙的心虚,“说起来之前确实忘记了……抱歉、抱歉,是我的错。”
一上来就是这么爆炸性的信息,让刚刚把门重新关上的风见浑身一僵,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几句话的意思,登时让身经百战的公安冒起了冷汗。
不小心在送文件的时候听见了上司的私人通话,那么现在,为了不被灭口……不对,为了不继续产生尴尬和窘迫,风见当机立断地重新打开门,准备先回避回避。然而,就在这时,打着电话的降谷突然转过头,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向风见挥了挥,示意他不用出去,就在原地稍等片刻。
“那么就生下来吧。嗯……是结婚啊,姓‘稻见’的话也完全没问题。之前你不是说过吗?想让那孩子跟你姓什么的……我当然记得了,当时说起这些的时候,加贺里的表情很可爱噢。”
降谷继续着,更加爆炸性的内容让被迫听进去的风见瞳孔颤抖,满脸掩饰不住的震惊。
等等,等等……冷静下来,风见裕也,作为一名优秀的公安警察,现在开始整理一下情报:
降谷先生的女友怀孕了,为此,他们准备结婚,而且婚后打算跟着女方一起姓“稻见”。简而言之的话就是——
降谷先生要入赘?!!!
风见一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有脑海中不断地被“入赘”两个大字刷着屏。而降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断了电话,坐回办公桌前,抬头便看见傻站在门口的下属,盯着他不停变换的面部神色皱起眉,命令道:
“愣着做什么呢,风见?把文件给我啊。”
“啊,是!十分抱歉!”风见条件反射地立正站直,瞬间丢下所有无关的胡思乱想,走上前去递出整理好的文件,等上司确认无误后签上名字,再重新收回到自己手中。一套简单的流程结束了,风见却并未像往常那样告辞离开,而是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那个,降谷先生……”
“还有什么事?”
“不,没什么,只是……恭喜您了。”
“嗯?啊,是说这件事……”降谷听了下属的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意识到风见指的是什么事。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从未在公安职场中出现过的温柔微笑。
“谢谢,风见。”他语气真诚地说道,“等孩子出生了之后,你也过来看看吧。”
风见十分感动。
然后,大约两个月后的某日,上司兑现了承诺,在午休时间向他发出了邀请:
“孩子出生了哦,今天下班之后,来我们家吃个饭吧。”
原来如此,孩子这么快就已经出生了啊。欣然表示了同意,目送降谷离开茶水间,风见这才突然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对劲。他赶忙掏出手机查看日期,反复看了好几遍,确信现在距离听到降谷打电话的那天只过去了不到六十日,这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正常人类的妊娠期吧?!
事实证明,的确不是人类。
当晚,风见坐在降谷家的餐桌上,一边吃着上司女朋友制作的寿司,一边看着缩在客厅一角的几只小狗崽,露出了生无可恋的呆滞表情。
“怀孕的……是狗啊。”
“风见先生以为是人类吗?”
稻见捂着嘴笑得不行,整个身体都靠在了降谷身上,而后者却截然相反地板着一张脸,教训起下属不合格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只是话刚刚开了个头,就被女朋友拍了一下胳膊,让他少说两句。
从降谷家离开的时候,风见抱走了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幼崽:名叫透子的小狗这一胎生下了四只,据稻见说,他们准备留下一只,剩下的就送出去。风见也答应了帮忙询问身边的亲戚朋友,是否有收养一只小狗的意愿。
走出公寓楼,迎面吹来的凉风让风见混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一位优秀公安该有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开始上线运作——他现在确信,降谷先生一定早就知道了他对怀孕的事情存有误会,却抱着看好戏的意图而故意没有解释;又或许,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是故意让自己误会的。
至于稻见,毫无疑问也是共犯。
输了,彻底输了,一败涂地。那两个人联手起来,根本就谁也玩不过他们。
风见叹了口气,低下头的时候,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明亮又湿润的眼珠,是怀中的小狗正看着他,毛绒绒的脑袋似乎在轻轻摇晃,小巧的舌尖微微吐出。
这过于可爱的画面一下子治愈了风见的内心,遭到上司无情捉弄的无力感都一下子消失不见。他把宠物包往上抱了抱,再度迈开脚步的时候,嘴角已经挂上了愉快的微笑。
事情到这里却并没有结束。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月,公安部门外出聚餐,风见被灌了几瓶啤酒,脑子有些晕晕乎乎,听不得同事们的大吵大闹,便干脆来到包间的阳台上吹吹风。在那里,风见遇到了早一步躲出来透气的降谷,此时,他正靠在栏杆上打电话。
从讲话的内容中,风见轻易地得知了对方的通话对象,大抵是在叮嘱他少喝酒、注意安全、早点回家之类的事情。而降谷就顺从地一一应下,嗓音和神情都柔和得像是当晚皎洁的月光。在挂断电话前,风见甚至清楚地听见了来自手机内外的两声轻轻的吻。
有些熟悉的场面让风见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几个月前,于是他鬼使神差地问道:
“降谷先生和稻见小姐……什么时候结婚呢?”
刚刚把手机收回衣兜里的降谷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向了提问的风见。
这才意识到自己多管闲事的风见急忙低头道歉:“……抱歉。失礼了,降谷先生。”
“不,没关系……”降谷倒是并没有因此而责备下属,他又转回身,手臂搭上阳台栏杆,微微抬起下巴,看向头顶的下弦月,慢吞吞地回答了风见的问题,“求婚戒指的话……其实早就准备好了。”
早就准备好了。
言外之意就是,一直都没有送出去。
风见禁不住吐出了一个不解的疑问词,但没等他进一步询问,只听降谷又继续说道:
“我有点……担心她不愿意。”
“……二位的感情很好啊。”风见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也跟着做出一样的姿势,偏头望向上司的侧脸,尝试从那张与一年前看不出变化的童颜上看出一点端倪,“如果是因为公安的工作性质,稻见小姐看起来……是很能理解的。”
何止是能够理解,风见心说。作为公安内部少数几个对稻见的身份有所了解的人,他亲眼见识过那个黑发女人的能力,作为协助人堪称完美,如果再娶回家,那就是如虎添翼,相信上级领导也很乐意促成这样一桩婚事。
“就是因为这个。——你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降谷往旁边瞥了一眼,把偷偷打量着自己的风见抓了个正着,“加贺里她……不太喜欢上面那些人。”
对于稻见曾经和防卫省之间的恩怨,风见并不清楚,降谷便只是含糊其辞地潦草解释了一句。下属所想到的这些,降谷自然也早就想到了,与此同时,他也很清楚,哪怕稻见没有表现出来,但她在骨子里仍存有对国家政府的不信任。她和警察厅无冤无仇,不至于像对防卫省那样摆出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但本质上,她是不太愿意与这些官方机构牵扯太多的。
降谷的恋人也好,他的协助人也罢,这些至少只是建立在降谷零个人层面上的关系,尤其后者,还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机密。但如果现在去打破这种平衡,再更进一步,加上法律的框架——上面的大领导是眉开眼笑了,觉得他们掌握住了一个好用的底牌,但稻见会怎么想呢?
当初她为了羞辱防卫省都敢直接举枪自杀,难保现在不会为了让警察厅的算盘落空而拒绝结婚。
越想越觉得这个逻辑很有道理,降谷在心里叹了口气,抬眼的时候却撞上了风见颇有些一言难尽的古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