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唐寒钧这样的破落世家或是囊中羞涩的人家,大多会选择夜幕降临之时才将自家孩子接走。
他在午后将钟灵秀送上马车,并许诺一定在年假期间登门拜访之后,他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原以为杜鹤影已经回家,没想到…
“寒钧兄,”这次是杜鹤影主动招呼。
“你这时候才回去?”唐寒钧有些意外。
杜鹤影解释道:“我东西有些多,收拾耽误了时间。”
唐寒钧打量起他的马车:“原来是这样。”
虽然很想同杜鹤影多待会儿,不过,他也十分记挂家中,只好:“鹤影,我们年假之中,还能见面吗?”
他叫我鹤影…啊…
唐寒钧见他迟迟不答,心道,大概不能吧,毕竟,他也有许多应酬。
“好啊!”
唐寒钧正伤心不能见面,却听得他笑着答好,自己一愣,忙道:“啊…好,那我先回家了。”
“再见。”杜鹤影说。
“再见。”唐寒钧说。
坐上马车的唐寒钧嘻嘻嘻嘻,笑得浑身发抖,可以和鹤影去看花灯,吃夜宵,还可以一起游船,不过会有些冷呀,没关系,我们可以升个火炉!要是鹤影还怕冷,我可以...嘿嘿…
“爷爷,我回来了。”马车刚停在府门外,唐寒钧便跳了下来。
怎么回事,怎么冷冷清清的,往日他出远门回家,爷爷总会来大门外迎他。今日府门外虽然悬着红灯笼,挂着红绸,却将府门紧闭,一个人也没有。
唐寒钧叩响大门,看门的将门打开一条缝,待看清来人,他大声招呼:“钧少爷!”边说着,“少爷,你可回来了。”边手脚麻利将大门打开迎他进来。
唐寒钧沉着脸,不吭声,看样子,一定是爷爷出了什么事。
他迈步往爷爷居住的院中去,刚走到院门外,便听里面传来模模糊糊的争吵声,紧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
唐寒钧犹豫着,这时候进去...没等做出决定,他一抬头,呵,这不是二伯么。
二伯一脸怒气,衣襟湿了小半,手上拿着女人的手绢正擦拭自己的脸,一看就知道被泼了一身茶,一片茶叶紧紧粘在他额发上,显得他更加狼狈。
二伯也看见了他,冷喝一声:“我当是谁回来了?!原来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唐寒钧所有的愤怒一起冲上头顶,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
挂上一脸训练良久的假笑:“二伯,过年好。您是知道我在弘道学院念书的,哦,我忘记了,弟弟他没进学院,怪不得您不记得了。”到底谁不成器?
“你!”二伯被他气得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后一步从屋内出来的二婶狠瞪他一眼,搀扶二伯:“夫君,我们走。”
“爷爷。”唐寒钧夺门而入,地上是斑驳的茶渍,茶叶和陶瓷碎片蜷在一角,床上躺着咳嗽不止的爷爷。
“你回来了?”爷爷很高兴,抓住他的胳膊仔仔细细打量着,“瘦了,黑了。”
“爷爷,二伯是不是又逼你…”
一顿猛烈的咳嗽阻止唐寒钧再往下问,将爷爷扶起,手不停地摩挲着他的背部。
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爷爷受苦,可恶。
“寒钧,你放心,”爷爷顺过气来,“在你读完书以前,爷爷撑得住。”
“爷爷!”唐寒钧十分心疼,要是自己能够快些长大,再快些,那二伯就不敢再这样嚣张!
方才唐寒钧就在奇怪:“怎么没人伺候爷爷?”
看着爷爷有气无力靠在床边,却又不愿说,唐寒钧只好不再问。
看来这个年假,我有许多事情要做了。
钟灵秀不等人抬来下马凳,自行跳下:“寒钧兄~”
唐寒钧大开中门,亲自出迎。他是故意选在唐府门前同钟灵秀寒暄,他要二伯看看,也要别的人看看,唐家还没山穷水尽,他唐寒钧现在担得起唐家的担子。
唐寒钧笑眯眯:“灵秀兄,多谢你今日前来。”
“寒钧兄,改日你一定要去我家,你答应我的哦!”我可是回家炫耀许久,你要是不去,我怎么办?!
“灵秀兄放心,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唐寒钧侧身一让,“里面请。”
“请。”
“钧少爷!”小厮急忙忙跑来,手里还捏着一封信。
☆、第三十章
不是钧少爷要我收到信第一时间送来么?这会儿又凶我做什么?小厮委屈地看着唐寒钧。
“慌什么!”唐寒钧呵斥一声,“没看见府中有贵客到吗?”
钟灵秀很讶异,这样严肃的唐寒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经:“寒钧兄,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我治下不严,让灵秀兄见笑。”
“哪里,哪里。”钟灵秀对这样的他,还是不习惯。
唐寒钧转头冲小厮问:“什么事?”
小厮吓个激灵:“是杜少爷送来的信。”
“哦。”唐寒钧冷淡道,“放书房桌上。”
钟灵秀听在耳内,不禁八卦:“寒钧兄,是哪家杜少爷啊?不会是鹤影兄吧?”
唐寒钧搪塞道:“灵秀兄~再不进去,茶就凉了。”
钟灵秀分明听出威胁的意思,笑嘻嘻由他引着往里。
送走钟灵秀时,夜幕已低垂,掌灯来到书房,那封信正静静躺在他桌上。
这样的信,他已经收到三封了,却连一封也没回过。
家中现在的情况,花前月下,看灯游湖什么的还是算了吧。不过,我连解释都不解释,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唐寒钧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木桌桌面,寂冷的夜色中,那声音敲得人心微微发颤,一盏橘光的暖灯旁,半明半暗的表情,迟迟没有变化。
鹤影兄,见字如面。之前未能回信,实在抱歉,此番来信是要告诉你…杜鹤影把这信件来来回回读了两遍,不禁咬着笔杆,若有所思。
寒钧兄邀请我去他家做客,我该不该去呢?被清明兄知道,他肯定要大闹,不告诉清明兄?这个...
杜鹤影自己笑笑,根本不可能嘛,他几乎日日来找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鹤影,你休息了吗?”隔着纱窗,传来父亲的声音。
杜鹤影起身答道:“还没有,父亲。您要进来吗?”
父亲沉默片刻:“不了。”又迟疑道,“听说,魏家公子每日都来?”
“是。”
父亲叹口气:“他很喜欢你?”
这次换杜鹤影沉默。
“如果他真心喜欢你,可以考虑。”
“是。”
杜鹤影知道父亲的决定,不会为他轻易改变。
“早点歇息吧。”
“是,父亲。”
连对儿子的关心都夹带着对利益的诉求,这个家还真是,从里到外散发着铜臭。
又将那封信小心取出,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读着,想象着他写下这些时的模样。
去他家吗?那只好写信告诉他我的情况。
这样的…幸福…对呀…是幸福,是很短暂的吧。毕业以后…我们…没有以后…
“寒钧。”
“爷爷。”
“最近有发生什么好事吗?”爷爷盯着他。
“爷爷怎么这么问。”
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你最近总是满面红光,不是发财就是发...咳咳。
“我就是问问。”
唐寒钧故作轻松:“也没什么大事,”斜看爷爷一眼,发现他只是低头专心喝茶,这才接着说,“只是有些同窗好友要来家中做客。”
“说到这个,”爷爷放下手中茶碗,“那位钟少爷,你可不能欺负他。”
“哈哈哈哈,爷爷你说什么,”唐寒钧尬笑两声,“我怎么会欺负他,他是我同窗又是寮友,不会的,爷爷来尝尝这个糕点。”
唐寒钧声音陡然严肃:“最近二伯一家没少动作,掌柜们暗地里都告诉我了,他们的那些勾当,呸!”
“寒钧啊,你二伯再坏,到底还是一家人。”伤感的声音中透露着对亲生儿子的慈怜,“最后,到最后,放他一马。唐家人丁单薄,未来就靠你了。爷爷不是个封建的老顽固,不过,若你没有后嗣,谁来继承唐家?”
后嗣?爷爷是知道什么了?
“爷爷,我还小,后嗣什么的不着急。”他只能先这么安慰爷爷,也安慰自己。
呼~吹走浮在水面的茶叶,小口啜饮:“爷爷希望你幸福。”连同你父亲的那一份,一起,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