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谦发现她今天穿得十分得体,随口表扬了一下,没想到红梅居然对他说,“尉迟先生人真不错,这身打扮是他帮我参考的。”
“人不错?”苏文谦嘲讽地笑了笑,池铁城这人只要把爪牙收起来确实很讨人喜欢的,他很聪明,知道对方想听什么就说什么,只有自己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
也不对,自己也分不清,不然怎么会被他骗了一次又一次呢。
他仰头饮尽杯中的酒,去露台上透气。
身后的人声逐渐鼎沸,胡老板和友人喝到兴头上,把餐桌礼仪全都抛到了脑后。
过了一会儿,有人过来递给他一个杯子。
他顺手就接住了。
池铁城空出双手掏出烟点上,又从苏文谦手里拿回杯子,抿了一口。
“躲我?我又不吃人。”他吐出长长的一口烟,面色微红,眼神里是酒精的迷离。苏文谦觉得他这样子很陌生。
他从前从来不会让自己偏离清醒一秒钟。
不得不承认,池铁城某些地方变了。
“明天设备上船。”苏文谦实在想不出能跟他说什么工作之外的话,只好没话找话,“你跟胡老板的船回去吗?”
“胡老板要去巴黎玩,我还是跟你们的船走。”
“我们押货跟货船,很慢的。”
“不想我跟着就直说。”池铁城看都不看他。
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在GCD那边混得不太好啊,当初我想尽办法做了那么大个局,怎么着也该给你领一份大功劳吧。”
“别说得像为了我似的,你知道自己收不了场,诈死了免得保密局找你麻烦。”苏文谦也毫不留情。
池铁城一点不尴尬地笑了,还过来拍苏文谦的肩膀,“到底是我的兄弟。”
苏文谦不太想理他,但也不太想走,也许今天过了就是离别了,他有点说不出来的情绪低落。
池铁城也不走,两人就这么默默地杵着,谁也不说话。
身后的声音渐渐散了,胡老板歪歪地走了过来,池铁城看他有话要说的样子,让了让。
没想到胡老板郑重其事对苏文谦鞠了个躬,他很诚恳地说,“就此别过了,苏科长,谢谢你们一路的护送,感激不尽。”
完了他顿了一顿,又上前一步在苏文谦耳朵边说,“苏科长,我们虽然不太熟,但是有些话我还是想说一说,这一路看你都不太高兴的样子,也不好问你。但其实人生苦短,不要想太多额外的东西,遇到烦恼的事情就且行且扔,遇到喜欢的人就好好珍惜,不要被不开心的事情束缚,随本心走,开心就行了。”
他像是喝多了,又说,“你看我,小叔公是商会的,说白了就是英国人的狗,父亲是党内的,跟老J跑去台湾了,但是我就遵循了本心要来帮你们啊,这一路我都逢凶化吉遇山开山,真是很开心啊,就是船上看到的那位王小姐啊,西贡就下船了……可惜啊……可惜。”
他越说越跑题,看来是真的喝多了,整个人渐渐站不住,快要挂到苏文谦身上。
池铁城看不下去了,过来把他半搀半拎着弄了进去。
第二天胡老板一大早就走了,留下两个技术人员跟他们一起押车。到了港口又是各种手续,一直到下午,设备才进到船舶旁边,排队等着吊车。
他们一行六人,一字排开站在三台重卡旁边,仰头看着一件件货物被吊装上船。
“你知道是什么设备吗?”池铁城踱到他对面,他一路跟着,苏文谦也没说什么。
他看着巨大的货柜摇头,“只知道是重要设备,但是不知道有这么大。”
“昨晚喝多了,有件事忘记说。”池铁城揉了揉眉心,“我昨天灌翻了一个技术员,套了会儿话。距他说是高精密车床,稍微改造一下似乎可以制作火箭发动机的某些零件。”
“这方面我不太懂。”苏文谦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ZZ上面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迟钝。”池铁城说,“知道雇主为什么是老美吗?人家大概嗅出来你们想干什么,通过英籍港商来走一圈确实很漂亮,但是人家明面上不能阻止你不等于暗地里不下黑手。”
“所以呢?”苏文谦有点兴趣了。
“所以还会有后续,我们得警惕点,上船先搜□□……”他抽出根烟,在烟盒上点了点。
透过他的动作间隙,苏文谦瞄到了一口黑洞洞的枪口被人举起。
他想都没想,侧身撞开了池铁城,肩膀随即感觉被什么大力撞了一下,热辣的巨痛瞬间炸开。
池铁城的瞳孔急剧缩小。
☆、第 11 章
肾上腺素瞬间飙升,池铁城拔枪回手点射一气呵成,同时不忘拉着苏文谦找到掩护位。
这时候又一声枪响,塔吊上的操作工掉了下来,正在吊运的第一台设备哗啦一声硬落到船上,砸得船首一顿,差点撞上缆桩。
“怎么样?”池铁城着急地扳过苏文谦查看他的伤势,没有贯通伤,看来是被子弹擦过了,但即便如此肩上也是一条很大的口子,皮肉翻开狰狞得很,血正汩汩冒着。
苏文谦咬着牙要撕衣服,池铁城把他摁住,骂骂咧咧地从自己衬衣上撕下一块给他简单包起来,眼睛都要瞪出血了。
“死不了。”苏文谦咬着牙使劲摁住伤口止血。
接着又是几声枪响。
陈迟反应也挺快,连滚带爬地躲到临近的货柜后面,两个技术人员跟他在一起,红梅则就地倚着货车躲避。
短暂的安静之后,对方有人渐渐向卡车逼近。
“坏了,他们要对设备动手。”苏文谦着急着摸枪。
“看到那边的小卡车了吗?油箱正对我们那辆”池铁城把他摁了下去,“掩护我,我去拿枪。”
苏文谦一枪打破了油箱,再一枪引燃了汽油,车烧了起来,黑烟慢慢蔽日。
他们自己就是狙击手,当然知道如何屏蔽狙击手的视线。
陈迟不傻,看着这边的动作,跟着把仅有的子弹都倾泻出去,火力掩护下,池铁城摸到了车边,一把拽开车门,爬进去拖出后排的长包裹。
他架枪,点掉最近的一个人,其余的看情况不对想撤,他哪里给他们机会,稳健迅速一秒一个。
马赛港也有部分军用港,停泊着战舰,可能顾忌着这些,对方人数也不多,解决掉地面的问题之后,码头的保卫和军方的人已经赶到,陈迟想去摸狙击手被苏文谦阻止了,这种情况下对方不跑就是傻子。
几番交涉,撇清了关系后,码头方立刻安排新的泊位。
又是挪船又是挪车的,所有货物上船之后已经是凌晨了,期间借了码头的医疗室给苏文谦做了简单的清创包扎。
开船之后他们又做了一轮检查,所幸货船本来人员就少,船虽然大但结构简单,中午之前已经确定不再有什么问题了。
一行人分到了两间小舱,跟邮轮没法比,每间小舱只有四张小床,三个男人挤一间,红梅单独住。
苏文谦的伤不算太轻,但跟他俩从前受过的伤比较起来也不算有多重,但是两天后情形渐渐不对劲了。
他开始发烧,而且越烧越严重,显而易见是伤口感染了,船上并没有备多少药品,唯一的一只青霉素注射进去没有多大的效果,到了第四天早上,苏文谦的情况更差了,整个人昏昏沉沉,时醒时睡。陈迟打来冰水,用毛巾敷在他额头降温。池铁城坐在旁边,咬着后槽牙一言不发,突然站起来。
“你……别走……”
苏文谦似乎梦魇了,扬起手在空中虚虚地想要抓什么。池铁城迟疑了一秒,伸手握住了他。
“好,我不走。”他沉声道。
水里的冰渐渐化了,陈迟端着盆子出去。阴暗的屋子里只剩一盏昏的灯,池铁城整个人都淹没在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
“阿谦,你说没人在乎我,其实你还是在乎我的。”他低低地说。
那时候,他以为苏文谦不会开枪的,如同他们过去无数次一样,枪口对准彼此只是愤怒的对峙,最后没人会真的扣下扳机,然而苏文谦真的开枪了。
枪响的时候,他觉得某部分的自己是真的死去了。
带着受伤的身体和老爹,他磕磕碰碰到了香港。一晃三年,他破了很多从前的戒,比如喝酒,比如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