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
话落,宋延身体微微往前倾,从右下第一个柜子里取出一叠合同,翻开。
“邹曼柔好好的邹家不经营,插手宋家的事,自寻死路。码头?”宋延转了转笔,漫不经心道,“我要她把邹家都吐出来。外围的生意给你,内部的就别沾手了……”
“毕竟步子迈大了,容易栽个大跟头。”
封英光哈哈笑起来,微阖着眼,懒洋洋道:“宋延哥,看来邹姨已经不成气候了。只是最后解决了事,过了河,可别忘了封家这座桥。”
宋延转着转着,松开拇指,笔夹在食指跟中指间,静默。轻轻地啪一声,笔滚落到白纸黑字上。宋延单手系上了衬衫上的扣子,淡淡地承诺了一句:“这是自然。”
王助理敲门进来,宋延挂断电话,抬起眼眸微冷地瞥了过去:“查到人了吗?”
王助理眼下青黑,因过度疲惫微微弓了脊背。先是邹家暗地里搞鬼,前不久又外泄了紧要机密,宋总吩咐尽快转移各类物资,各个秘书手下都忙得脚不沾地。一助去处理了最紧要的军.火.中心,他则查间谍查了个昏天黑地。
他尽量挺直腰背,报告道:“资料流传到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封家,一个是最近地下声名鹊起的正蓟组。能接触到这份档案的人极少,除了正在转移军.火的一助外,只有,只有……”
在王助理的支支吾吾里,宋延抚摸了一下桌上的合同,轻缓而温柔,随即深吸口气,吐出,举起合同砸向了助理。白花花的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兜头压向了助理,并不重,王助理的脸却霎时惨白了。
他沉默半晌,咽了口唾液,压着情绪冷静道:“除了一助,就只有丹少爷能接触到这份机密。”
王助理瞥了瞥宋延的脸色,见他神情不变,才继续开口:“我还查到正蓟组跟良谷娱乐的老板辛文赋有些关系。最近几个月丹少爷和辛文赋关系密切……”
宋延微垂眼眸,冰冷的眼睫投下两扇阴暗的剪影。
“不是他,继续查。”
王助理张开的嘴顿时合拢了,讪讪地应了声“是”。随后他蹲下整理好合同,放到办公桌上,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
宋延揉了揉眉心,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竟涌现出掩不住的倦意。这几个月来,为了处理宋家跟邹家的事,忙忙碌碌,东牵西扯,才将事情都勉强解决。邹姨突如其来,来势汹汹,打了他个措手不及。现在勉力解决,却还是让人钻了空子。
邹姨,邹曼柔,少女时代时天真浪漫,跟个不知何处来的小混混私奔漂泊。后来归家时,怀着七月的身孕,跪在老爷子屋外,乞求原谅。孩子生下来没多久死了,负了她的小混混被她亲□□.毙。邹家本来交给了母亲,还没传到他手上,邹姨就占据了大权。毕竟血脉相连,母亲志不在此,姐姐妹妹谁接手都一样。A城向来是宋、封、邹三家三足鼎立,邹家跟宋家各方面的合作也很多。
没想到这竟然养大了她的野心,想打破多年来的平衡,连同宋家一起吞掉。
宋延低叹一声,披上西装外套,下了楼。
夜色绚丽,数不清的红光蓝影。汽车疾驰而过,将落寞一并倾洒,飘在车后,渐渐不见踪影。到了荆园,宋延竟有些近乡情怯。
好几月没好好地坐下来相处了,忙忙碌碌没个停歇,不知道荆园的花朵是不是更加茂盛,丹殷一日三餐有没有好好按时吃。
进了宅院,发觉偌大的房子竟空空荡荡,没有人声。保卫的人员都已不见,四周只有风声料峭。开门进屋,灯光之下也是一样的清冷。宋延去到主卧,发现丹殷已经睡了。他走过去,盖好被子,将丹殷裸露在外的脚掩进了温暖的被窝。
洗漱时,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庞,才发觉下巴已经冒出了浅浅的胡茬。挤上些剃须泡沫,从下巴到两腮延展抹开。用刀片刮时,一个不注意,割出了一条新伤。
宋延嘲弄地笑了下,打开冲头将自己浑身浇透。剃须膏的泡沫逸散开来,在深蓝色的西装上留下一缕白痕,又很快被急急冲下的水冲散到地上。没开电,深夜的水冰冷彻骨,兜头浇下来,冻得宋延唇齿皆白。
他收敛了嘲弄的表情,睁大眼睛,紧紧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竟有些凶狠恶意。水哗哗浇下,宋延闭上眼睛,直到浑身湿透,才缓缓睁开双眸。
再看镜中,他已面色如常。
第8章
丹殷做了一夜的梦,醒时已经忘了个干干净净。
侧身准备起床时,发现自己的右侧还躺了个人。那人眉目俊美,鼻梁高挺,只是唇白了些,显得缺了血色。丹殷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比自己的手热了些。不能确定,就翻身拥过去,额头抵着额头。
感受了会儿,确实是有些烫了。正准备起身叫医生来,却被宋延一把拉住,倒在了他的胸膛上。
一起一伏,一起一伏,丹殷触碰着宋延的心脏。
“你怎么发烧了?”丹殷听着他的心跳声问。
宋延环抱住他,手搭在他的肩臂上。久违的宁静让宋延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像是吐尽了这几个月以来的不快与倦怠。
“没事,我一会儿吃点药就行。”宋延摸了摸丹殷绸缎般的细软头发,不解地问:“佣人怎么都不见了,一个人住,总还是空荡了些。”
丹殷微微仰起头,撑着手肘望宋延:“我得走了,就只好多给些工资辞退他们了。”
宋延意会到了丹殷的话外之意,起身坐起来,将丹殷整个地圈在怀里,温和地解释道:“我不会和封家结亲。阿殷,这只是暂时的。”
“是吗?”丹殷抿了抿唇,垂下眼帘,不看他,“可我不相信。我留在这里能做什么呢,被你圈养一辈子吗?”
“你把我当什么。小猫?小狗?玩意儿?还是……”
宋延伸手捂住了丹殷的唇,止住了他贬低自己的言语。他抱住他,力度有些大,似乎要将丹殷整个地熔在自己怀里:“再给我一些时间,阿殷。再给我一些时间……”
丹殷舔了舔牙齿,嘲讽地呵了声,声音很小,像是吐了口气。他的身躯和宋延的身躯紧密相贴,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灼热。这样的温暖让丹殷眷念又厌恶,他躺在池玉成怀里时,只觉得岁月平和。在宋延身边,却是糖里掺了杂质,舔化了外壳就咯牙。
见到宋延的淡淡喜悦消散了,丹殷使劲推开了宋延,双眼泛红,咬住唇瓣,勉力止住哽咽:“你把我当人看吗,宋延?你什么事都不说,就让我乖、乖、乖!我不知道你有哪些朋友,也不知晓你的事业如何,我甚至不了解你。”
“你太虚幻了,你的形象太模糊了。你就站在我眼前,我却觉得你离我好远,好远。”
丹殷红着眼望他,想起过去的种种不堪,无法抑制地愤怒起来:“你们都把我当傻子,一个二个都把我当傻子哄。”
他一把掀开了被子,使劲扔到墙角,被子软塌塌地堆叠在一起,好似他的力道实在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丹殷克制不住心里勃然的怒意,沙哑着声音冲着宋延吼:“我他妈是个人,活生生的正常的人,凭什么这么对我,啊,凭什么,宋延,凭什么?”
丹殷使劲睁着眼眶,不让泪水落下来。他恶狠狠地盯着宋延,要为最近的一切讨个答案。
宋延却只是望着他,一贯的波澜不惊,一如既往的活雕塑样儿。
丹殷嘲弄地笑了,在宋延看不清情绪的眼神中冲了上去。他压倒宋延,在他的锁骨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咬得牙齿生疼,血腥味浓。宋延抚摸着他的黑发、他的脊背,不发一言,任由他施为。
丹殷不知怎的就觉得好好笑,特别好笑,笑得他小腹抽疼,泪水渗落。丹殷翻身起床,笑着离开了房间。血水从他的嘴角滑落,他伸手擦拭。中指上的血液星星点点,他含吮着,尝到了腥咸缕缕,只觉宋延的血里渗满了铁锈,噎得人肺腑作疼,连绵不绝。
他不愿再遮遮掩掩地活了,既然没人来,没人归来,他就索性恣意些。丹殷去车库挑了辆嚣张的红色跑车,踩着油门冲了出去。生来就是贱种,装什么大象,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恶心。他宁愿腐烂到泥里,他宁愿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