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年动用了第三次在人间使用法术的权力让尚关永葆青春,却不能改变尚关的身体依然是老人家的事实。他给得了不老,但给不了长生。先不提这是不是超出了能力范围,如果强行让人永生,那就违反天道常理了。一个凡人不生不死,三界就乱了。
但,妖是三界外的,他才不管三界乱不乱呢!九尾狐的传统是什么?无风起浪!推波助澜!九尾狐的口号是什么?祸害遗千年!尚输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才能给人延年益寿而且还不用遭天谴?
原来一只狐活了上千年,无聊死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伴,却是活不久的,那哪行?难道又要他自己继续活到天荒地老?这不要了亲命了吗?我到底有多爱他?大概是,永远永远离不开他!绝对绝对不能没有他!
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恨天道不公,情深不寿,泄愤似的亲上了尚关的唇,“好好活着!”
合上匣子正欲离去。
“夫君。”一声模糊不清。
“嗯。”尚输立马笑眯眯的转身又坐下。“今天过冬想吃什么?羊肉?馄饨?汤圆?麻糍?我给你做去。”
“还没想好。”尚关今日有些反常,顶着大红脸开口,“就陪我聊会天吧。”
“卿卿可要快些好起来欸,开春的时候我们就去洛阳。”尚输把他抱上床,近身贴面,似有意似无意,总在撩拨心弦,“听闻白马寺求子特别灵验。”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先是一直想去的长安,然后一路西行。无论去到哪处,两位英俊潇洒,结伴而行的美少年总是吸引许多目光的,尚输无所顾忌地领着他走,走过大江南北,一双紧紧牵着的手谁也没有松开。尚关嘴角常扬笑,满眼都是他。九年过去,不是他们走的太少,而是国家实在太大,还剩了好多好多地方要等以后再去。
尚关一听,脸更红得要滴出血,立马大声呵斥,“说来做甚?与我何干!”
尚输捧腹大笑,卧倒在床上笑得浑身抖动,嘴上连连安抚炸毛的尚关,“卿卿,卿卿千万不要动气。若是想啊,我可以化作女子,生或不生,全听夫人的。我们的孩子像你,将来必大有作为。不幸像我,可就闹心不已了。”
“不想!”尚关只顾摇头,举起拳头要揍他,“养一个孩子多难,你若觉得好玩,你自己去。我这一生唯独教了你,寒窗十年不知道教出了个什么学生。”
“你让我自己怎么去?除了你的孩子,我才不喜欢小孩呢。”尚输握住尚关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现在嫌我了?我不是学得挺好?整个青丘就属我懂得最多,你以前还总夸人家厉害的。快想好吃什么,它在叫呢,饿死了!饿死了!”
“对不起小输,我真的太老了。”尚关呢喃,他瘦小得令人心疼,一股化不开的忧伤笼罩周身。尚输的子嗣,那一定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可是......
“在说什么?”尚输拿来披风给他掖好,再次确保不会进风,低下头与他平视,“对不起卿卿,我长得太慢了。”
“咳,咳咳咳。”尚关又咳了,轻轻掏出一条不知何时被染满血的手绢,“今年冬天好像比往年更冷,盖了三床棉被还是直哆嗦,等我到了下面,得先喝碗孟婆汤暖暖身子。”
尚输眼里只剩那条手绢了,脑子有点迷糊,不知所措的喃喃,“你怎么总说伤感话儿?一点都不像尚关,我不喜。”
尚关只是淡笑着,强忍满嘴的血腥味,“一直没告诉,怕,怕你担心,可是最近越来越撑不住了,小输,你乖,一个人也要记得好好吃饭,别饿坏了身体,我以后,就不陪你了。”
刚说完,他再也憋不住了,咳出的血从嘴巴里流到下巴,刺眼。
“你陪我,你陪我,说好陪我一辈子的,你别想自己走,别丢下我一个。”尚输手忙脚乱的捧起他的脸擦掉血迹,却把雪白的下巴擦得一塌糊涂,血不断涌出来,颜色越来越深,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怎么会这样?你再等等,不要喝孟婆汤,我们谁也不喝,喝了孟婆汤,就要把我忘了,那汤是冰凉的,是用死老鼠做的,你不会有事的,永远不会。我现在就带你回青丘,我们找狐女去,找女娲娘娘去,一定有办法的!”尚关像好像被抽空力气,软绵绵的,说者平静,听者奔溃,来的那么突然又猛烈,打得结结实实,措手不及。尚输不断把他提起来,滑下,提起来,滑下。
“我去不了了。”最后尚关被尚输拥在床上,听他哭得肝肠寸断,胸腔里都是悲鸣。他拉住他冰凉发抖的手指,可惜他的手掌也不暖了,只能两只手拢着,捧到嘴边哈气。“小输回到青丘就当狐王了,等你见到功成名就的时侯记得替我问声好。最终还是要麻烦你把我葬在大山里,除了扇子,别的我不要。那是你第一样送我的,去哪我都带着。我答应你,我不喝孟婆汤,绝不忘了你,我们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一生中,整个世间里,你是我最喜爱的。”
轻飘飘的话,宛若泰山压顶,萦绕耳边五雷轰顶,尚输用力抱紧他,这人好像一眨眼就要消失了。“你不来我就哪也不去,我就跟在你身边,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尚关,尚关,你舍得我自己吗?不离不弃,你肯离,我还不弃,你等我找你,上天入地,天涯海角我永远会找到你。卿卿啊,卿卿,牵好我的手。”
“这一天早晚会来,对于我来说也是解脱,其实若不是因为还有小输,我可能早就不在了。以前做你的山长,现在当你的妻子,所有的事情都跟你有关,我十分满足,今生终了还期待有来世。我知道小输讨厌离别,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纵使不忍,无可回避。我已是长命百岁,寿终正寝,算喜丧。你不必太过伤心,不然我也日日心碎。”尚关抱住他,一下一下给他顺背,“乖,我快死了,以前对你不好的就原谅我吧,我真的很抱歉,你一定要知道在我心底我永远偏爱你。”
“没有,你对我很好,特别好,一直都好,没有不好的。”尚输吻了吻他的耳尖,鬓发,额头,再到眼睛、喉结、锁骨,每一处都吻遍了,“只要你有朝一日要离开我我就永远难过,与你待在一起无论多久我都觉得短,我只念着你的好,到头来也说不出一件你的不好,你还在我身边,什么都是好的。”
“不,不,还是想着我是个坏人吧,我占了大山,占了年岁,还总占你便宜,记着我的坏,记得久些,我等你,一直等你,以后全还你,绝不骗你。”尚关第一次热烈地回应着,缠绵悱恻,耳鬓厮磨,十指相扣,当年避开过头的他现在终于回答,“下回你来找我,牵我手,我就答应了。”
尚输把他牵得紧紧的,用力之深,关节发白,腿也盘上去了,身子攀着,面贴面,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揉碎融到自己身体里,再也不分开了。“尚关你听清楚,当年你的不请自来我早原谅了,从那天以后,你若敢擅自离开,我决不饶你。你是我的人,没有谁能从我身边抢走你,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就算是阎罗王,它们敢来我就敢把它们打活。”
“哈哈哈哈,咳咳,咳,小输,说不定是仙鹤来,要接我去极乐世界呢。”尚关边笑边开口,坦然极了,“我平日里也没少念佛,成仙当然是得舍弃凡身了,所以其实我只是要去当神仙了,小输你也要好好修炼,鞠躬尽瘁,等你悟道后就来天上找我。”
尚输被他的话逗笑了,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毫无情绪起伏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这是一种信仰,入乡随俗。”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了,阳光从光尘舍的竹缝透进来,尚关伸手捂住了尚输上半张脸,“对着光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大山是静谧的,只有心脏鲜活跳动。下过雨的天幕碧空如洗,那阵凉风习习,彻骨寒冷,人似枯灯,燃了很久的烛火摇曳似灭,竹林深处一间小破屋,叫光尘舍,里面住俩人,夙敌?师徒?好友?夫妻?抑或知己?亲密无间,却被一道越来越深的鸿沟划开了人妖殊途,天各一方。
风又刮起来了,很大,很凉,刮走了层层乌云,没有温度的旭日照亮了大山,风穿过山谷,穿过竹林,撞上了古钟。有谁说过,新年前听到第一声钟声就是要交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