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珺妍根本不是让蔡正义来“教训”他,她是摆明了要明将息死。
现在明将息唯一的希望是陆骁安排的人能及时赶来,可惜他几乎在听见陆骁说要安排人的那一刻就知道没希望了。
陆骁说来不了,铁定就是人不在桡城,他不在桡城的时候,手下的人都由严闯管着,可严闯没有决策权。
陆骁曾经像戏言一般把这个最大的权限给到了粟珺妍——也就是说当他不在的时候,粟珺妍可以代替他做一些决定。
以前明将息不明白陆骁为什么要让这个看上去娇气傲慢的女人拥有这么高的权限,也是在后来的相处中他才慢慢觉察出,陆骁和粟珺妍的关系并非只是情侣那样简单。虽然明将息不想承认,但他知道陆骁过去总在有意无意地取悦粟珺妍,以便从粟珺妍身后的粟家获得更多利益。
严闯要调人,粟珺妍自然会猜到是为什么,她会想方设法阻止他们来救明将息。
“认栽吗?”蔡正义站在人群前,对明将息眯缝着眼笑着。
明将息还算没给陆骁丢脸,这些年在他身边也学会了他的几分沉着冷静,这种死到临头的时刻他还能喘匀了气儿,说:“认呗,那还能怎么着?”
见他这副浑不怕的模样,蔡正义还琢磨着这人该不会有后手吧?但他想,自己今天叫了这么多人,不该还怵这么个小鬼。
他的眉毛高高挑起,撇着嘴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说:“其实我还是很欣赏你的,可惜,拿钱办事嘛。留着你的命,就留不住我的钱。”
“那是。”明将息点点头,他安抚性地捏了捏一旁辜问青颤抖不停的手,然后对蔡正义说,“我估计今儿得交代在这儿了,死了给各位换几个钱用,也算有点交情,打个商量吧。”
蔡正义警惕地看着他:“打什么商量?”
“你看,死我一个,是小场面,要死这七七八八的,你后面也不好处理。”明将息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松了辜问青的手,又冲旁边几个干着急的跟班点点头,然后伸出双手举了起来,一副投降姿态朝蔡正义走去,说,
“我认栽,您把我身后这几个放了?”
蔡正义见他识时务,也觉得省了事儿:“看看这话说的,我们办事儿向来拎得清,钱只算了你一个人的,命当然也就取你一个人的。这样,咱们说咱们的,让你的朋友先去里面喝个茶?”
明将息枉顾身后的几个人大呼小叫,他挥了挥手,跟他们以及辜问青说:“跟着去,别闹事儿,到点蔡老板会送你们回家的。”
“明哥!明哥咱不怵这帮孙子!妈的,大不了一起死!总要拖几个垫背的!”
明将息瞪了他一眼,说:“你们死不死我不管,总要把人姑娘带回家。”
被点到名的辜问青浑身一激灵,她已经惊吓得忘记要哭,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发凉,听到明将息的话,她才想起来害怕,从未见过这样阵仗的女孩儿腿脚一时发软,前一秒还迷茫呆滞,下一刻突然就哭了。
即便这样的时刻,她竟然还能对着明将息犯感动,她想,这人又要救她。
临危受命要送辜问青回家的几个跟班突然有一种英雄气节了,他们原本赴死也不怕,但此刻却又重担在身,他们泄气一般地看着辜问青,心里知道,只要他们其中有一个敢往前冲,辜问青也就跟着遭殃,活不了。
明将息拿自己去换,他们的满腔热血除了能一块儿送死外没有别的作用,因此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他们只能带着辜问青走。
短短的路程,辜问青频频回头看明将息。
可明将息并不看他们,明将息只说:“别他妈磨磨蹭蹭的。”
他们走了,蔡正义才好整以暇地看着明将息,他也并非是什么嗜血好杀的人,贪财让他硬着头皮接了这单生意,能少条人命自然少点杀孽。
“明少爷,您想怎么上路?”蔡正义自认为仗义地问。
明将息想了想,说:“痛快点吧?”
“成。”蔡正义点点头,没让拿刀的手下过去,自己从身上摸出了把枪,冲着明将息说,“你得过来些,我准头不好。”
“……”明将息几乎要笑出来。
他往前踏了两步,心里突然想起明苏来。明苏捡到他的时候,自己也才二十三岁,现在都三十七了,这么多年,她除了生活越来越不能自理外,似乎没有别的变化,连那张红颜祸水的脸也未减美貌。
明苏起初甚至还妄想要勾引陆骁,他们之间差不了几岁。
可惜陆骁当年只是啼笑皆非冲她摆摆手:“乱了辈儿了,我拿他当弟弟养。”
明将息想,他死了之后,明苏会不会哭。
应该会,她很容易哭,而且总是在崩溃。可是她有一点很了不起,就是在任何感情上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她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男人,她从未深陷于任何一段关系中,她活得那样游刃有余,把人和人的牵扯都看作麻烦。
她应该很快就能从自己的暴毙中缓过神来,然后风平浪静地继续过她的生活。
明将息想着想着就有点难过,因为他发现,确定自己即将死掉的这一瞬间,他很想要见一见陆骁,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粟珺妍说得对,在某一件事情上,她比陆骁更了解自己。
他爱陆骁。
在这个还没来得及结束的十八岁,他没有机会告诉陆骁。
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明将息还在胡思乱想,想陆骁回到桡城听说他死了之后,会不会抽空为他伤心片刻,会不会因为粟珺妍不懂规矩而责备她,会不会在日后的某个夜晚想起自己。
“砰——”
辜问青从未觉得回家的路有这么漫长,她眼泪落了一夜,没有声音,只是落泪。
她记得很清楚,当有人推开门进来,告诉他们:“你们可以走了。”的时候,她,还有她身边那些一直跟着明将息的人,是怎样在一瞬间崩溃的。
她想,为什么会这样,她才刚爱上一个人,还没有获得他的青睐,甚至没有得到过一次温柔对待,他就没了。
在一个普通到有些乏味的夜里,没有星星,月光也灰蒙蒙,她跟了他一路,雀跃着,兴奋着,陪着他,走向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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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4.
五天后,陆骁从江城回来,粟珺妍若无其事地陪他吃了晚餐,他们拥吻,缠绵悱恻,一夜好梦。
第二天,陆骁将粟珺妍送去画廊后,让司机开车去了桡城三中。
他给明将息打电话,结果并没有通。
陆骁不认为这么长的时间,还不够他换一部新手机,除非他在闹脾气。
陆骁心里其实还惦记着上次明将息不明不白的那通电话,他让明将息讲清楚,可这小孩儿却千载难逢地跟他唱反调,他不喜欢身边的人长反骨,明将息不说,他也就不再问。
可过了这么多天,还要闹脾气,就有些超过陆骁的容忍范围。
他打给严闯,问他:“前几天让你安排的事,处理好了吗?”
那头顿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骁哥……那天原本要调人,被嫂子拦下了。”
陆骁沉了脸,声音也冷了下来:“你没有派人过去?”
“……没有。”
“严闯,我给你事做,是以为你带着脑子。”陆骁重重呼出口浊气,“现在去联系明将息。”
“……联系不到他。”严闯自知祸事上头了,这几天他一直在找明将息,想在陆骁问及之前跟明将息道个歉,以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明将息应当能帮他圆个谎,可惜现在陆骁已经开口问了,而明将息人却还没出现。
严闯硬着头皮说:“那天之后,他就失踪了。我担心出事,就找人查,但往常跟着明的几个人却不肯开口,什么都问不出来。”
“把他们带到我这儿。”
“是。”
“严闯,”陆骁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语气不见了刚才的怒意,淡淡点了他一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明白……”
挂了电话后,陆骁揉了揉紧蹙的眉心,让司机开车回了家。
进门的时候,严闯已经带着那些人等着了。
陆骁环视几人,他们的脸色有些难看,除了对陌生环境的紧张,对“大哥的大哥”的敬畏,还有别的情绪,陆骁没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