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无法明确地判断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只是从睁开眼那一刻，陆骁便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这种压制不住的冲动驱使着他前往什么地方，去见什么人。
他弄不清楚，但却相信有人在那里等他。
已经等了很久。
陆骁很快起了身，在薄雾弥漫的清晨独自驱车朝那个明确的目的地驶去。
69.
燕回忽然惊醒时天还没完全亮起。
他口干舌燥，想起身去接杯水，习惯性抬手去摸身旁的人时，心脏陡然漏了一拍。
身侧的床垫是冷的，而陆骁并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燕回猛地从床上坐起，六神无主地下床，赤着脚在房子里到处唤陆骁的名字。
没有任何回应。
在意识到陆骁不见了之后，他周身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艰难地呼吸，朝楼下跑去。
由于陈秉淳和林判今天都不在，所以燕回只能自己去查监控，他看到监控中陆骁在一个小时前离开房间，走进车库取车。
他心中仿佛有所预感，迅速找到了别墅门口的监控，在看到陆骁开车离开的方向时，他忽然感到鼻腔顿涩，浓郁的酸楚从鼻间蔓延上眼眶。燕回从监控器前起身时带倒了椅子，他已经无暇顾虑身后刺耳的声响，也却没有来得及安排手下找人，独自一人迫在眉睫地失了理智，追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去奔赴一场即将错过的毁灭。
车是往海边开的。
当确定了陆骁前去的地方是红岩湾时，燕回的心里犹如天塌地陷般恐惧。
他害怕，怕自己猜中了陆骁的目的，怕自己晚了一步。
等到了海边的时候，天快要亮了。
天际线升起一片天光，空寂无人的浅滩前，陆骁的身影已经离得很远。
燕回顾不得惊呼，他连陆骁的名字都喊不完整，疯了似的追着他奔向那片大海。
风吹鼓了他身上单薄的衣裳，呛进他的气管，让他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心脏剧痛。但他什么也顾不上，他模糊不清的眼里只有那个渐渐远去的孤寂的背影。
燕回踩进这片刺骨的大海，浪潮扑打而来，浸没他的小腿，从骨缝里渗出的寒意蔓延上脊背，让他的肩膀都跟着细细地颤动。
他看见陆骁的前方便是深渊。
燕回叫着陆骁的名字，一步一步奔向他，他近乎失控地想，如果陆骁不肯清醒过来，如果陆骁执意要投身这片海浪。
那么他拉不住。
他只能陪他。
第150章 所有的爱与恨停在这一刻
70.
或许值得庆幸，陆骁停在了海水淹过膝盖的位置。
他看着燕回追来，似乎很迷惘，目光虚浮，总也看不清眼前的人似的。
燕回踩着海浪跌跌撞撞靠近他，他慌不择路，抬起手狠狠给了陆骁两个巴掌，几近崩溃地喊：“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陆骁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脸，但仍然没有认出他来。
“你要干什么啊陆骁？你又要把你的命还给我吗？”燕回歇斯底里地吼声裹进海风里，“我不要！我不要！你跟我回去！”
他紧紧拽着陆骁的手，试图将他拖走。
而陆骁却仿佛听不懂他的话那样，在他的急迫中不紧不慢地开口：“回去，做什么？”
燕回气得发疯：“回去，治了你这该死的疯病！等你想起来我是谁，我们好好地活下去！”
“我们……”陆骁的眼睑疲惫地低垂，目光也涣散，“没有我们。”
“陆骁，你怎么会是这样懦弱的人？”
燕回把他的手抓得死死的，海浪有些急，燕回险些站不稳。
最终还是陆骁伸手捞起了他，让燕回攀附在他肩上。
“回去，我们回去。”燕回的手抓着陆骁的肩膀，因为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
陆骁听不进他的话：“你要我放过你，所以我放过你了。”
“是！你真是厉害！”燕回又气又怕，气他哪怕病成这样，也不肯忘记以前的承诺，又怕他突然发难，离他而去，“你说走就走，这么有骨气，而我却一次又一次回头，所以是我食言，是我他妈的傻逼！”
“可是为什么啊？”燕回眼眶通红地看着他。“为什么你总做这种让人伤心的事，但我还是不能恨你。”海浪扑打在他们身上，燕回说，“我就是没办法……上辈子，这辈子，都放不下你。我怎么不能像你一样有出息，说走就走，说死就死？！”
燕回拽不动他，被他逼得急了，索性狠狠在他胸口推了一把。
“行，陆骁，你如果非要找死，那我陪你。”
说着，他挣开陆骁便往前走去。
好像是用尽这一生最后一点的较劲，要与陆骁或他自己重蹈覆辙的笨拙同归于尽，那些陆骁带给他的疼痛或爱在那一秒钟，被晨起的日光晒透。
71.
明将息十五岁时，好似天地初开，一切混沌不清，他破开所有蒙昧与无知，于是开天辟地而来，好像只是为了爱一个人。
如今的燕回已经尝过诸多滋味，七情六欲，追逐或奔逃，所有不可破解的谜团在这一刻都变得软弱。
于是二十二岁的燕回忽然找回了十五岁明将息的热烈与冲动。
他看着海平面的光景，突然渴望一场别开生面的告别——他讨厌看到陆骁这样无能为力的样子，讨厌陆骁不被治愈的旧伤。
他要和他一起疯掉了，就在这一刻。
燕回往前迈步，海水拦住他的脚步，他的身子往前倾斜。
在他意图放弃所有，像个被染上疯狂的病患一般走向尾声时，身后一只手突然狠狠将他拽了回去，他的视线天旋地转，忽然看见世界的昼夜开始交错。
陆骁在吻他。
良久，他们的唇分开。
陆骁的浅色的瞳孔重新聚焦在燕回的身上，他将燕回抱进怀里，颤着声，嘶哑地恳求他：“不要走。”
燕回看了他很久，惨白的薄唇轻轻抿了起来，好像在笑，但眼泪忽然落下。
“陆骁，你醒了吗……”
“醒了你会走吗？”
“这不是梦，陆骁，这他妈不是梦啊！”他心中急切，又不认看到眼前的人比他还要软弱地落泪，他说，“我不走了，我逃不掉也不想逃了。是你说过只要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72.
陆骁从一场恍惚的梦境中脱身，他听见有人用哭哑的嗓子在他耳边说话，那个声音太过熟悉，自骨髓里生出另一个人的血脉，拉扯着他，让他不得不醒来。
那一刻，所有记忆开始清晰，日色透亮，陆骁眼中的迷雾慢慢散去。
他捧着燕回的脸，直到再次亲吻他，才终于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那个已经离开他很久的燕回终于重新找到了他。
他收紧手臂，一再确认怀里的人是爱过他许多年的燕回，是带着年少至今的赤诚，经过漫长而固执的岁月，仍然没有分寸地爱着他的燕回。
他忽然忘了这里是一片无际的大海，忘了前一刻他们曾在风浪中摇摇欲坠。
陆骁渴望留住这个人，就像渴望留住这一日的天光与海风。
“你回来了。”
所有的爱与恨停在这一刻。
他听见燕回说：
“是，我回来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