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燕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期待和起伏，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说出来，否则，他便真正成了一潭死水。
然而真正将话说出来以后，燕回又并不敢听到答案。
他看着陆骁仍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面孔，那双浅色的瞳孔在光照下泛出不寻常的光，看着自己的时候，里面盛着令燕回心惊的欲望。
陆骁捧着他的脸，好像无比珍视他：“你想要学什么，我给你请老师。你不用去学校，也可以拿到毕业证。”
即便燕回已经对陆骁如今的偏执有所了解，却依然会为他这个答案感到难过。
“陆骁，你什么时候才肯真正看到我想要的呢？”
燕回的声音听上去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然而话音落下，他的眼泪也随之坠落。
陆骁看见后慌了神，他把燕回搂得死死的，一边吻去他的泪水一边对他说“对不起”。
燕回如今也不再尝试挣脱，他只是疲惫地说：“让我走吧，我们从此两清。”
陆骁的骨骼分明的手指嵌着他的肩膀，不敢用力，也不敢放松：“怎么两清。”他说，“你和我，怎么可能两清。”
燕回并没有在说话，只是忽然，他好像痛苦地抬起了手捂住嘴，而后在陆骁措手不及之时，猛烈地咳嗽起来。
陆骁惊惧地看到燕回的指缝间，流下了刺眼猩红的血。
312.
那天咯血之后，陆骁为燕回安排了更多的医生，他的情绪也因此更加不稳定，过去那个处变不惊的陆骁似乎已经消失无踪。
医生们每天在燕回的房间里等待着为他检查，从他睁眼开始便要为他诊疗，一直到他再闭上眼沉沉睡去，陆骁才会赶走所有人，近乎固执地搂着燕回，不肯懈怠半分。
在这之后，燕回显得颓靡嗜睡，无论谁跟他说话，他都闭着眼，不肯睁开。
即便如此，陆骁仍旧不肯让他离开这间房子。
所有人都觉得陆骁疯了，但又没有谁能阻止陆骁发疯。
在那之后整整一周的时间里，乔不灵和明苏但凡想要靠近燕回，就会被一群保镖拦住，她们最终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去找陈秉淳帮忙。
乔不灵拽着陈秉淳的衣服，几乎要把他的衬衫扯变形：“你救救他吧，让他走，让他离开这儿。再这么下去，陆骁真的会逼死他的！”
陈秉淳看着这如闹剧的一切，心中又何尝没有过动摇，只是想到陆骁的情况，最后也没能做出一个决定，只有沉沉叹了声气，摇头说：“如果他走了，陆骁也活不了。”
乔不灵看了陈秉淳很久，心中堵着一口无法纾解的怒气。
在陈秉淳以为她要放弃劝说自己的时候，乔不灵突然大哭起来，眼泪鼻涕一起落。
她捶打陈秉淳，骂他：“混账！畜生！你和陆骁是一样的人，你们薄情寡义，禽兽不如！”
313.
调查局的人找上来的时候，陆骁正半跪在床头，一勺一勺地喂燕回喝粥。
并非燕回对他的殷勤有所接受，只是倘若他不肯吃下，陆骁总会想到别的法子让他难堪——在燕回不肯喝下他端来的药时，陆骁便用舌头喂给他，药粉化作粘稠的苦涩，在两人的口腔里炸裂。
燕回只能学乖了些，在知道挣不开怀抱的时候便不再反抗，知道不能拒绝的时候就麻木滞涩地由着陆骁去。
陈秉淳进门时看到这一幕，脸色有些不太好，他握着门把的手青筋泛起，好似在忍耐这种画面带给他的冲击。
“陆骁，出来一下。”
“什么事。”
回话的时候，陆骁甚至看都不看他，那双眼睛死死钉在燕回身上，不肯挪动半分，看到燕回在陈秉淳的视线下不自在地翻身，陆骁凑近在他额头落下一吻，说：“别怕。”
陈秉淳终于忍无可忍，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迈上前去，拽起陆骁的衣领，一拳砸在他的脸上，低骂道：“你看看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
陆骁“啧”了一声，这一拳似乎并没有让他感觉到痛，他稳住身形后，颇为不耐烦地看着陈秉淳，问他：“我什么样子？”
陈秉淳看了一眼床上的燕回，小孩儿紧闭着的双眼有微微的颤抖，他心中一恸，想到前段时间乔不灵的哭诉，骂他们狂妄自大，骂他们禽兽不如，陈秉淳的太阳穴跳疼起来：“你打算毁了他吗？”
陆骁的身子明显的僵直了片刻，他缓缓抬起眼，看了看燕回，哑着嗓子说：“怎么会。”
“这件事，等之后再来谈。”陈秉淳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对陆骁沉声道，“调查局的人在外面，你现在得过去一趟。”
“去哪儿。”
“Y国。”
“不行。”陆骁蹙着眉，“我没空。”
“别他妈发神经了，陆骁，这不是你有没有空的问题！”陈秉淳梗着脖子低吼道，“如今他们只是来‘请’你配合协查，如果你不及时处理这件事，等着咱们的，就是强制调查。你够胆，就在这儿等着，到时候无数的枪眼儿对着你，你再跟我说你没空。”
他顿了顿，而后语气嘲讽地补充了一句，“或者，你就拉着燕回陪你，反正他也不是没有为你死过。”
陆骁的眼神陡然一凛，刀锋般划过，落到陈秉淳身上，好似下一刻便要将对方碎尸万段般狠戾。
但只是数秒后，这种凶煞又被他收敛，他沉声道：“知道了。”
“别再耽误了。”陈秉淳催他。
陆骁并不理会，他走到床边缓缓蹲下身子，手在燕回的耳后轻轻抚摸，看到燕回敏感地颤栗，便说：“等我回来。”
燕回没有理他，陆骁又说：“你如果敢跑，我会把乔二和明苏都杀了。”
那瞬间，燕回睁开了眼，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陆骁。
“你不会跑的，对吗？”
“……”燕回捏着被子，指节泛白，他余光看到陈秉淳，但并没有抬头和他对视，而是对着陆骁狠狠地说了一声，“滚！”
314.
陆骁离开的第二天，乔不灵和明苏总算在陈秉淳的作保下，推开了陆骁的几条忠诚的狗，跑进燕回的房间。
她们看到燕回那副模样，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燕……燕回？”乔不灵的手摸到燕回的脸时，阵阵发抖，“你在睡觉吗？”
燕回缓缓睁了眼，看着两个人，有些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没有。”
“饿不饿？妈妈给你买奶黄包。”明苏把他扶起来坐着。
燕回摇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守着的保镖，以及退避在门外只露出半张脸的陈秉淳。
陈秉淳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犹豫不决，他想走上前来，抱一抱阔别重逢的小孩儿，他们许久没有见面，而如今人事已非，中间的鸿沟似乎难以逾越。
在陈秉淳打算狠心离开之际，他突然听到房间里的燕回喊了他一声：“叔，你来了。”
陈秉淳的脚步顿住，明将息的十二岁到十八岁那六年漫长的时光从他眼前一晃而过，最后支离破碎，只剩下眼前那张病弱惨白的，燕回的脸。
他无法自欺欺人地逃离这里，于是迎着那双眼睛，走了进去。
315.
“其实很多事，他也是迫不得已。”陈秉淳靠着床沿坐下。
明苏和乔不灵已经出去，她们并不知道燕回和陈秉淳会单独聊什么，但燕回出声让她们走的时候，眼神似乎在笑着，前段时间的灰败被短暂的掩盖，她们在那一瞬间心软。
“当年你被绑架的事，改变了陆骁很多。”陈秉淳沉沉叹了口气，“你以为他为什么突然对你那么冷漠？你以为桡城上下当真就是他只手遮天吗？”
“难道不是吗。”燕回垂着眸。
“你还不知道吧。”陈秉淳看着他，说，“里德安插在陆骁身边的无数眼线，其中有一个，是封茳。”
燕回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他：“怎、怎么会？”
“其实从很早之前，陆骁就察觉到他的问题。他给过封茳很多次机会，只是直到最后一刻，封茳也没有回头。也正是因为里德渗透到我们身边的势力有些超乎把控，因此他当年才把你往外赶。陆骁越是担心你越是不肯靠近你，因为他怕你没有自保能力，也怕有一天事情突然脱离轨道，而你还没有成长起来，他护不住你。”
燕回很难从封茳是里德眼线的事情上缓过神来，而他很快又听到陈秉淳继续说：“粟家和秦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