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身红色纱衣,披散着的长发随风起舞,亦无别样装束,脸上更无妆容,很难让人联想到昔日艳冠后宫的祸世妖妃。
女妲静静地看着宫道的大门,目光涣散,又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她伸出手,黑色的灰烬如残翼的蝴蝶点点破碎,这时她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是那个人来了。她突然笑了,大荒中人人都知道妖妃女妲,可她更喜欢自己以前的名字,一个仅被几个人知道,仅被一个人放在唇边呼唤的名字——夭儿。
“你来了。”
宫道的大门处,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他摘下兜帽,露出银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瞳孔。
“夭儿,你的任务完成的很好,现在,我来接你回家。”
桃夭轻笑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回家?联军攻破王城之时,倘若见不到我这妖妃的尸身,百姓们恐怕不肯善罢甘休。”
这些年来她遵循魔族指示诱使人王做了许多天道不容之事,人族们早已恨她入骨,都说她哪里是什么东海所来的海神之女,分明是祸乱大荒的妖狐女魅。
百姓们对她恨之入骨,就连她的那位昏庸夫君也知道,所以才会放了这把火,希望能与她有尊严地死去,做一对亡命鸳鸯。
但她还有一些话要留给一个人,所以挣脱着逃了出来,留下身后曦昼错愕的眼神。
“这你不必担心,我早有法子。”相师见她是在担心这个问题,舒了一口气。他轻轻一挥手,地上多出一具白狐的尸体。
“我用这白狐来替代你的尸身,世人愚昧,断不知其中真假。”
桃夭一愣,虽然相隔颇远,但她能感觉到那白狐的气味确实是狐族同类,而非法术幻化而成。
纯种狐族存世稀有,她在魔界从未听说还有第二只纯色白狐。
这只白狐……
她突然想起,在流离岛上,她曾见过一个同类。
那只和她一样是纯种的狐狸,就连名字也颇有些缘系。
桃夭,灼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可桃花谢了,枯木残骨,来年也不会再开。
夭儿的脸上突然露出厌恶之色。“你以为,我还会跟你回去吗?”
“你为了倾城计划灭我狐族,如今又再次杀害我族类,魔界虽对我有养育之恩,可我成为你们的棋子潜伏多年,恩情已报,接下来便只有仇恨!”
相师见她情绪激动,身后的大火又有蔓延鲸吞之像,连忙温声劝道:“好,要报仇,你来找我。你先下来好不好,”
桃夭却突然笑了,笑声凄厉可怖,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我有心报仇,却无力杀你。”
她仰起脸,心中痛苦不已。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亲手了结他的性命,可她却做不到。而且对于他这种为了魔界可以牺牲一切的人来说,死亡并不可怕。
所幸,她耐心等待这么多年,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他心里有她。
这件事令她开心又难过。
“如今我已想到一个报复你的绝妙法子。”
桃夭擦了擦眼泪,突然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相师几乎被这个笑容晃的片刻失神,他有多久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了。
仿佛还是昨日,某个雪夜里他送了她一件红裙做礼物,那时她跳了一支舞,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他心中突然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急忙飞身而起,想要直接把她带走。带回魔界,藏起来,护她一生无忧。
可是他晚了一步,那红色的身影最后看了他一眼,决绝地冲进了身后的业火地狱。
相师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耳边传来柱子倒塌的声音,一切都化为乌有。
大荒二十二年秋,西陵侯带领联军推翻人王曦昼,成为新一代人王,诸事皆与身旁仲父商议,成为魔界掌控人族的一名傀儡。
与此同时,一支支魔军正向被称为“世外之地”的羽族苍梧前进。
人族军队先消耗了羽族先锋的战力,然后魔族一举攻入,届时羽族伤亡惨重,步步后退,就连神木也在此役中受到损伤。
羽族继承人白凤云游归来,在众人的护卫下完成涅槃之礼,功体大增,方才一击退敌。九天为免唇亡齿寒,亦派人前来助战,魔族久攻不敌,终于在第二年春天无奈退兵。
魔军虽退,苍梧境内的战火之殇却无法立刻修复,灵山秀水变得满目疮痍,就连羽族奉若镇族之宝的梧桐神木也烧焦了大半,光秃秃地矗立在圣坛之中。
墨鸦对着溪水洗净了脸上的炭灰,可眼角处的怪异花纹却像一朵盛开的曼陀罗花,顽固地依附在脸上。
他微叹了一口气,魔军进攻之时,为首中
有一位银发红瞳的术士,竟不知对他使了什么阴邪法子,留下这等骇人的印记。
身后传来脚步声,墨鸦并不回头,知道是白凤来了。
这次游历归来,白凤似乎改变了不少,心性也较往日成熟了许多。
墨鸦犹记得他为了抵抗魔军甘受琉璃净火焚身时的勇敢与担当,原本凤凰涅槃需要以神木引来天火,可神木受毁,无从引来天火,只能用琉璃净火替代。
焚烧时的痛楚灵力亦无法压制,墨鸦亲眼看着他在火中隐忍不发,皮肤都被烧的微微透明,红色的火苗在身体中窜动,若非是朱雀一脉嫡系后裔,只怕早在火中化为灰烬。
白凤站在溪水旁,水中映出一张略有些陌生的面容。
他自净火中重生之后,身体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头发迅速生长,颜色也变成了眼眸一般的蓝色,原本还有些瘦弱的身躯也变得挺拔,手臂也变得结实有力。
更奇异的是,他似乎忘却了前尘往事,只知道自己是羽族的守护者,也对墨鸦仍保留着信任和依赖,可却几乎叫不出族中众人的名字,就连墨鸦跟他说一些幼年时的趣事,他也有些茫然。
“你说的这些,我不记得了。”
经过墨鸦反复回忆提醒,他才隐约有些印象,可也只是恍然如梦,只能模糊忆起一些稀疏的画面,却无法回想起当时的心境,仿佛那些事并非他曾亲身所历,他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墨鸦初时有些担心,害怕琉璃净火留下了什么隐患。后来方查得,琉璃净火是传说中十八层地狱中焚烧极恶之身的圣火,涤尽罪业前尘,脱胎换骨重获新生,只会留下一个至纯至真的灵魂。
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毕竟于身体无碍,
反正人活着总归是要往前看的,丢失些过去的记忆也无大碍,这么想着,墨鸦便也不再忧虑。
“我已经杀了那个术士,施咒人已死,你脸上的印记应该也无甚大碍。”白凤淡淡开口。
“嗯,我只是觉得,有些碍眼,毕竟我长了一张这么英俊的脸,可惜啊……”墨鸦故作伤感地摸了摸眼角的墨色印记,白凤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无趣。”墨鸦摇了摇头,恢复了平时的正经模样。
白凤以前还懂开开玩笑,跟他一起贫贫嘴,也能随便逗逗便炸了毛,现在却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淡漠表情。
“说正事,九天派人送来了一纸诏书,让我们出一个人去当什么劳什子'朱雀神官’。”
“我已经见过诏书了。”
墨鸦点点头,“这次抵抗魔军,九天也帮了我们不少,所以,我准备接下诏书。小子,以后苍梧就交给你来守护了。”
“九天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白凤靠在一旁的树木上抱住了手臂。
“大荒有四大势力,魔族,人界,苍梧,九天。”墨鸦摸了摸鼻子,“这次抵抗魔军你也看到了,九天派来的助力实力都不容小觑,听说九天之主来自于一个神秘的地方,只存在于上古典籍之中的古神起源之地——昆仑。”
“昆仑?”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白凤心里微微触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划过脑海,却又在抓住之前迅速消失。
他知道自己记忆有所缺失,但也未曾在意,毕竟他还知道自己的名字,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但“昆仑”两个字却仿佛拨开了迷雾,让他看到了另一扇虚掩的门。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对于这个地方有一种熟悉和向往的冲动,好似有什么冥冥之中的声音,在指引着他去往那个地方。
昆仑,昆仑,那个大荒最神秘的所在,对他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