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神女
那年冬天，因了神木受损，一向四季温暖如春的苍梧，第一次下了鹅毛大雪。
墨鸦送到长亭外，白凤捧着九天的诏书，终于还是没有回头。
第二年春天，白凤回来参加沐水节，盘发束簪，广袖仙风，已与往日大不相同。
他呆在藏书阁里不知在翻找些什么，对于羽族状况竟似毫不关心。
“白凤，你到底要干嘛？一回来就扎进这些古卷典籍里。”墨鸦拦住他，“你把族长这个烫手山芋交给我，还挺放心哈。”
“虽然我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但我心里知道，你是值得托付的人，羽族交给你，我很放心。”
墨鸦一愣，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他看了看白凤翻过的卷宗，微微皱眉。
“你在寻找……昆仑？”
白凤停下手，点点头。
“那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就连传闻中来自那里九天的帝君也对那个地方讳莫如深。可是我心中却对那个地方非常亲切，甚至是神往，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在了那里。”
他按了按太阳穴，大脑里一片空白，遗失的记忆迷团里，那个词是唯一闪动着的线索。
墨鸦轻叹一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突然，两个人脸色一变。
有人进入苍梧的结界，并且，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担心是魔军再次入侵，墨鸦和白凤都急奔而出，当他们赶到神木旁边准备剑拔弩张的时候，却感觉那股力量没有丝毫威胁，反而带着善意。
银铃声随风而响，一顶软红轻轿由四名瘦挑白袍男子抬着从结界的漩涡里出来。
墨鸦手中暗自蓄力，一只雀鸟却叼了一张信笺抛到他手中。
白凤睁大眼睛，昆仑二字映入眼帘。
缥缈莫测的昆仑，从遣使去苍梧那一日掀开了一角神秘面纱，自此步入三界势力争斗，明确地站在了魔界对立面。
昆仑使者以甘霖救活了苍梧一战中奄奄一息的神木，羽族上下莫不感激。
使者在苍梧逗留了三天，三天内亲力亲为，协力修复苍梧境内水源命脉，墨鸦礼遇有加，却总是有种错觉，陪伴在侧时，隐约感到仙子有淡淡的失落。
第三日，两个人正一同返行，一路无话，仙子突然开口。
“族长大人，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哦，何人？”墨鸦有些意外，他不记得羽族曾与昆仑有过什么交往，打听之人会是谁呢？
那个名字在唇畔呼之欲出，弄玉刚要开口，一个意外的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拦住去路。
“白凤，你怎么来了？”墨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觉得有失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庄重，迅速收敛起来。
“路过而已。”白凤淡淡道，他的眼神落到一旁的女子身上，两个人的目光却撞到一起。
“这位是我的弟弟，名唤白凤。”墨鸦介绍道，眨了眨眼睛。“白凤，这就是从昆仑来的弄玉仙子，你不是对昆仑很感兴趣吗，可以问问仙子。”
弄玉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身影，心中思绪翻涌，面上却是淡淡的。
“原来是族长大人的弟弟，确实气度不凡。”
虽然只是一句客套话，白凤却有些羞赧。
他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修习至今，本不应该再随便为外物所动，可他本该回去，却无故逗留数日，更在暗处悄悄观察。
这个女子，对他有种奇异的吸引力。
从梦的边缘醒来，白凤听到一阵缥缈的曲声。
月华似水，白露如霜。
夜色下的神木敛去白日的光华，静静地沉睡。
他循着乐声而来，担心有人对神木不利，却看到一个意外的身影。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曲声戛然而止。
神木下的人回过头，侧脸的线条柔和而美好，是那个来自昆仑的使者。
白凤舒了一口气，直直地看着那个名为“弄玉”的女子。
这是他这些天第一次有机会看清她的面容。
羽人多修长俊美，无论男女，苍梧并不乏美貌的羽人。但眼前的女子却生了一张几近完美的脸，无可挑剔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恰到好处的美，增一分则媚，减一分则素。
“是你。”弄玉看清来者，绷紧的弦重新放松，随意地坐在了树干上，手指继续在面前拨动起来。
她墨色的头发就和月白的裙子一起垂落下来，发间摇曳着珠光。
白凤惊讶地抬起头，他突然发现她身前空无一物，而乐曲声如此真实地在耳边流转，她神色认真，入神的弹奏着，纤长的手指变动着指法，赫然是在弹奏一架空琴！
更为惊奇的是，白凤并未感觉到有灵力的流动，也就是说，曲子并非是灵力造成的幻听，而是真切由她指间自虚空中奏出。
似乎看出了白凤的疑惑，弄玉解释道:“无弦之音，自心而起，所以又叫心弦之曲。”
“你的琴呢？”舍琴弦而用心弦固然神奇，可定然会损耗大量心神。
“我的指法太强劲，一般的琴根本承受不住。”弄玉淡淡一笑，看似浑不在意，眼中却闪过一丝落寞。
白凤倒是觉得有点可惜，他微微皱眉，突然灵光一闪，心中有了主意。
虽然他们仅仅见过数面，还大多是与别人一起时礼貌性地点头示意，但从第一次见面起，白凤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女子来自昆仑，身份不凡，即使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自有一种冷傲疏离的气质。
白凤感觉到，她看向他的时候，哪怕只是一瞥，她幽深眼眸中藏着什么情绪，就像是花蕊里摇摇欲坠的露水，几乎要从冷若冰霜的外表下溢出。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很多身份，要扮演许多角色，戴上各种合适或不合适的面具。
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摘下面具。
他不懂那种眼神，只是感觉到一丝悲伤，也感觉到那个看似冰冷的女子对他毫无戒备地信任着。
“我会送你一把琴。”他朗声开口，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一种誓言般的郑重。
弄玉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他看她的目光，分明是对并不熟识之人的探究和礼貌。
但说出那句话时眼中真切的赤诚，与岛上的澄澈少年别无二致。
那是苍梧血变前的宁静时光，墨鸦很开心白凤多逗留了几日，白凤在夜间继续听见了心弦之曲，弄玉坐在树干上，月光如水，眼眸亦沉静如水。
昆仑之上，两扇大门打开，宗主终于出关。
魔界中王座上的黑色人影缓缓抬起了头，一抹邪光闪过。
“昆仑从未有过此等先例，即使要破例，也不能太过张扬。”
几位神官嘀咕着，从魔界救出宗主的功臣固然要奖赏，可她提出的要求却有些大逆不道。
在宗主的首肯之下，神官们只好妥协一步。
诏书摊开，一个胡子花白的神官在空白的纸面上斟酌着写下一行字。
“将昆仑神女赐婚于苍梧继承人，以结两境绵延福泽。”
众人满意的点点头，昆仑所修乃无情之道，若是让众人知道一名天赋优秀的神女竟然堕落红尘，恋慕外境男子，甚至借功邀赏以求成全，必会扰乱人心有损声名。
但若是写成为两境交好而许配的姻缘，便无需烦恼。
沐水节结束了大半个月，白凤已逗留许久，九天派人前来召回。
他本就是天赋异禀的朱雀后裔，入九天后修行更是突飞猛进，很快就成了帝君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夕阳下的神木笼罩在一片金色的轻纱中，每一片叶子都在风中低语。
白凤一步步走近，看到枝叶掩映中的美丽身影，弄玉竟然并未察觉他的到来。
昆仑……
她是来自那里么。
以他的修行进度，还有多久才能有资格离开九天去往昆仑。
他不想打破美好的宁静，于是远远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心念一动，变幻出一支笔，在悬空的画布上小心描摹。
已经有多久未曾提过画笔了，但笔法并未生疏，只是心里有些紧张，未经允许便偷偷将人入画，总是有些失礼。
但此次离开，再见无期，眼前的景像又太过美好，他只想将这一刻永远留在画布上以做慰藉。
挥毫泼墨，洋洋洒洒，一个曼妙身姿跃然纸上。
她的身形掩映在枝桠间，仅是侧脸已经美得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