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人双膝跪地:“十大影使各领着一支兵队,打着当朝皇帝的旗号,说是要剿匪。”
梦渔樵仰着头,长舒了一口气,笑道:“这孩子还真的是沉不住气。”
望月人问:“需要现在动手吗?”
梦渔樵却道:“不用动手,不要动手,随他们去吧。”
于梦渔樵而言,他只不过是在完成自己的拼图。
明日就是约定的决战之日。
他给其他人寄送的是请帖,而他寄给王留行的是一纸决战书。
王留行是在后山收到的,望月人立在树梢,翻身而下,王留行挥着刀和他过了两招,望月人主动认输。
望月人递上了这封决战书。
王留行展开来,信封内空无一物,只有一只黑镖。
“这是何意?”王留行问道。
望月人拜过便要走,王留行一柄剑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教主的心思,属下又怎么会猜到?”望月人是的确不知道,他从来不撒谎。
漳州黑衣教自打吴楚东南死后,他的一众属下为了争权,内讧,死死伤伤,活下来的人也并无能力与乔枝聚雀和江头尽醉抗衡。
后来都下山了。
涠洲剩下的人就更少了,梦渔樵本就不是佛门中人,与儋州一战中,涠洲死伤过半,儋州折了八分。
儋州已经空了,自然是不会派人来。
氹山春秋舍并不参与这样的江湖斗争,桃李师父加强了管理,不允许弟子们在山中械斗,如有犯戒者,直接赶下山。
梦渔樵等的人,除了王留行并没有其他人。
南山将军山下横刀立马,只等漆雕玉一声令下。
涠洲剿匪,即是江湖中事,也是朝廷之事。
涠洲的雪已经化了,门前的八万竹林虽是新种的,但长势甚好,风一吹,远远看,倒像是翻涌起绿色的波涛。
平仲古柏静静地树立其中,它并不随着风动儿摇摆。
这天清晨,梦渔樵静静立于树下,他的手里提着一坛酒,悠悠酒香,荡气回肠。
雪化了,地上仍然有泥泞,他一身崭新的袈裟,僧鞋已经污秽不堪,他的面庞清秀,倘若不说他是梦渔樵,会被认成是谁家的贵公子。
他低着头,拜了三拜,又坐在小小的案几前喝酒。
只剩下一坛酒了,喝完就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粗壮的平仲古柏在冬日仍然郁郁葱葱。梦渔樵喜欢闭上眼睛,听风吹过的声音,有人告诉他,万物皆有声音。
梦渔樵觉得好笑。
那是顾望三河看不见,若是他能看见,一定觉得看见的比听见的真实。
梦渔樵的耳朵小时候冻伤过,现在细看,仍然有痕迹。
连风吹过都是有声音的。
风会吹皱一池春水。
也会扬起一抔黄土。
春风会吹到梦渔樵的黄土垅头,也不知谁会来送他的白骨。
好像过了半辈子,也好像半个时辰也没有,坛中酒就已经尽了,可是他还未尽性。
梦渔樵望着眼前的最后一杯酒,他呆滞着,不说话了。
他像发了疯似的,将杯中酒扬起,泼洒在了地上。
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倒在地上,轻轻地呼唤着,缠绕了他二十年梦魇的,那个人的名字——顾望三河。
梦渔樵喃喃道:“你其实根本就没有走吧!”
他早已经泪流满面。
时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顾望三河躺在他的怀中。
梦渔樵递上了一柄短刀,交到了顾望三河的手中:“你可以现在就捅死我,你可以报仇。”
顾望三河气若游丝:“你好好活着就是我最大的报复。”
每每夜中心痛难忍,梦渔樵便会对顾望三河说的那句话更理解了一分。
顾望三河说的没错,他说的没错。
他支起身子端坐着,后面走来一人,王留行背着剑走了过来,每一脚都踩在仇恨的泥潭之中,深深浅浅,浮浮沉沉。
王留行被古松师父种下的那颗复仇的种子是什么时候发芽的呢?
大概是从他听人说起他的父亲,谈起他的母亲。
宣州城里的那对夫妻,不过是他们找来蒙蔽他的障眼法。
他都知道。
他手中的剑,势必是要手刃了梦渔樵,提着他的尸体,到自己父母的墓碑前谢罪。
他这辈子活了二十多年,唯一就要做这件事情。
手中是漆雕玉赠他的剑,江湖中的最后一柄由李铁匠铸成的剑,还未起名字。
阴阳剑,阳世之人持此剑替阴界之人报仇,不如就叫阴阳剑吧!
梦渔樵见他,轻敛衣袍:“好久不见!王留行!”
五年前那一战,王留行几乎粉身碎骨,没想到此刻还能完好的站在他面前,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王留行的剑已经出鞘,直指梦渔樵的心尖。
漆雕玉没有跟来,其实他在山下,随后就到。
这一处偏僻寂静之地,所知者甚少,梦渔樵单独将他约到了这里。
其他人,都由望月人带往了大殿。
梦渔樵站了起来:“你不想五年前了,沉稳了不少。”
王留行道:“你还和五年前一样。”
梦渔樵静静地看着他:“你想杀了我?”
王留行道:“自然。”
梦渔樵拨弄佛珠:“可是我并不是你的对手,你的仇家另有其人。”
王留行步步逼近:“少废话!看剑!”
梦渔樵照旧手无寸铁,他不用剑,不用刀,甚至连暗器都没有。
这些“身外之物”会干扰他,这是江湖中有关于他的谣言。
其实另有原因。
梦渔樵之前的剑也出过鞘,他也拔过刀。
可是,当他一次次在顾望三河面前出鞘拔刀,都会被辨认出来。
梦渔樵不明白自己的出鞘声和拔刀声与他人有何不同。
可是顾望三河一听便知是他。
一听便知。
甚至只要他推动刀鞘口,顾望三河就能了然于胸。
顾望三河曾说过,梦渔樵的出鞘的剑,不死人是收不回去的。拔出的刀,不沾腥带血是不会放下的。
梦渔樵步步后撤,王留行的剑影交闪,似月夜的竹影婆娑。
“你比五年前,要精进不少。”梦渔樵淡然说道。
做不到人剑合一,倒不如将剑扔掉。
原先的案几早已被推翻,酒杯,酒坛碎了一地,梦渔樵的衣袍也不再干净,沾染了泥点。
王留行的剑速仍然很快,梦渔樵被逼到了平仲古柏之下,他背靠着树,抬手准备去接王留行的刀。
重蹈五年前的覆辙,可是王留行不允许。
王留行突然撤了速度,突然反转手腕,刀尖向着自己,用刀柄狠狠的钉入梦渔樵的胸膛。
梦渔樵此时才反应过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王留行换了左手卡住他的脖子,抬剑直接砍下了梦渔樵的左小臂,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两人一身。
崭新的袈裟混着泥泞和血污。
梦渔樵瞪大双眼,吃了一惊,双目之中尽是血丝,但他转而笑道:“你父亲若是看到你的现在,定会高兴。”
王留行抬腿一脚,踹在了他的下腹:“不许你说他的名字。”
梦渔樵用内力震开了他,王留行毕竟年少,内力不如梦渔樵雄厚,这是自然。
在缺了一条胳膊的情况下,梦渔樵的身形竟然也稳稳当当,他从地上捡起碎瓷片,飞向了王留行。
梦渔樵的镖不同他人,带着邪气,带着怨气,王留行的反应已经够快了,可是他只躲过了一个。
其中一片擦着他的脖颈,飞向了八万竹林,另外一片则嵌入了王留行的右臂。
每次抬刀都是钻心的疼痛。
众人在大殿等候,却迟迟不见梦渔樵。
也不见王留行。
高景行放下茶杯,欲走出大殿,望月人横着腿,挡在门口。
“今天想要出这个门,就得踏在我月某人的尸体上。”望月人抱着剑,头也没抬,还没到时候。
一炷香的时间才过了三分之一。
石韦说着就要抽刀断腿,被高景行按下。
“莫急!”望月人不可能是一个人。
现在闯出去只怕是也走不远。
等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半,漆雕玉就会带着人马上山。
王留行应该可以顶住半炷香的时间。
漆雕玉的人马上山,他们就算出去了,也有照应,不至于螳臂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