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行止正了正衣襟,波澜不惊,对着接他的轿夫道:“你且在门外稍等,我稍作休整便下去与你一同前去。”
高景行道:“你派人去找了吗?”此话一出,高景行自己都笑了。
如此这般,漆雕玉的十大影使怕是早已倾巢出动,即便是将宣州翻了个底朝天,也要找到王留行。
漆雕玉心急如焚,高景行沉默不语。
怀清风在大门口等候,着急的搓着手,虽是冬日,却早已汗了三层衣物。
他的书房中贴满了高景行的画像,他竟会如此执迷,不得不说,高景行的魅力是巨大的。
怀清风得以一睹高景行止的风采是在四年前的江湖盟会上,作为氹山春秋舍的代表,高景行,王不留,石韦并列而站。
而怀清风的对手正是高景行,他曾见识过高景行隐刀的厉害。
尽管那个时候高景行的隐刀还未做真正炉火纯青,可是在同辈人中鹤立鸡群。
江湖盟会每年会招引诸多江湖人士前来围观,没人看到过高景行止的隐刀。
虽为刀客,可是高景行的这把隐刀却位居暗器榜榜首。
这一看便是《江湖有曰》报社的失误,从来暗器榜都被漳州黑衣教承包,因为只有他们才使得暗器杀人。
儋州丹心侠客,有真侠客,也有假侠客。人一多,未免有些滥竽充数者。
古松师父在世时常常和他们说:“儋州丹心剑客,只有一位真侠客,那就是怀新安,他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侠客。”
怀新安一死,儋州丹心侠客才是真正的落幕了,江湖中人也并不将希望寄托在他唯一的儿子身上,但也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马车上,高景行百无聊赖,他捏出一直藏于腰间的那枚翠玉,晶莹剔透,又默默放了回去,他想起令人高兴的事情。
怀清风等候多时,高景行姗姗来迟。
这何尝不是一种暗示。
都说等人最艰难,可怀清风偏爱等人。
小时候,怀清风就爱在风口等他父亲,怀新安有时一趟一走就是一个月,他告诉回来时,他会带给怀清风宣州二月的梅花。
哪怕回来时,花已落,只剩光秃的树枝,可他仍觉得欢喜。
因为赴约的人,是想要一直等下去的人。
高景行到时天色已黑。
待到看清怀清风时,高景行不免微微一怔。他道:“你是?”
怀新清风道:“在下怀清风,虚怀若谷,明月清风。”
高景行忙回礼:“你与那日简直判若两人。”
二人皆微微一笑。
夜晚,月黑风高,登囿楼屋檐上躺着一人。
他为何躺着,因为他宁愿躺着也不愿坐着,他懒,懒得动,可他偏偏是个极其厉害的刺客。
今晚,他要杀的是住在登囿楼里的一位富商。
他收了不少的银子,今晚必须一击致命。
江湖人都知道瘸驼老三的厉害,他也不例外。
唯一不同的是,他今晚就要在瘸驼老三的眼皮子底下杀人。
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就算是坏了江湖的规矩也要做。
高景行将登囿楼交给瘸驼老三,他只在江湖上立了一道规矩。
不得在登囿楼杀人!
身下房间内有了动静,掀开瓦片,静静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边看边举起了手边的酒一饮而尽。
茶杯中,富商看见了屋顶上正冲他微笑的黑影,只是呼救的话还未出口,后颈就中了一镖,一镖致命。
半个月前,他就盘算着过新年,眼下做完年前的最后一单,他心满意足。再往下看时,登囿楼依旧静悄悄,区区登囿楼也不过如此。
正欲离开,背后传来了清冷的声音。
瘸驼老三独特的声音:“壮士留步。”
他依旧背对着瘸驼老三,抱着酒壶,心想:“留你个大头鬼啊!”
瘸驼老三道:“漳州黑衣教岂非都是鼠辈?”
他还是没回头,也不打算走了,收回迈出去的腿,静静站在原地。
瘸驼老三道:“你可知在登囿楼杀人的下场?”
一片砖瓦跌落,他好像听见了瓦片碎裂的声音。
瘸驼老三接着道:“江头尽醉,这可是你的镖?”
镖,酒,刺客这便是,江湖榜上第一的刺客,江头尽醉。
第15章
江头尽醉爱喝酒,且酒量在江湖也是第一。
他平常不喝酒,只在杀人时喝酒。
从他的酒量就可一窥其杀人如麻,不计其数。
瘸驼老三道:“还请江头尽醉楼中楼中一聚。”
江头尽醉道:“可是我听错了,我何时与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瘸驼老三这般熟络。”
瘸驼老三笑道:“这倒无妨,这江湖之中一来二往自然就熟络了。今后再江湖中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江头尽醉道:“听老三这意思,今天这登囿楼我是出不去了?”
瘸驼老三道:“还从未有人在这儿杀了人能活着出去的。”
江头尽醉道:“罢了罢了,今天就算是我认栽了。”
瘸驼老□□后三步做了个请的姿势,这倒是彬彬有礼,不过是个笑面虎,这般假惺惺。
江头尽醉被软禁了,但是好吃好喝地供着,说是要等要高景行回来才能定夺。
杀一个在江湖上响当当的人,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登囿楼虽是一座酒楼,更是一个组织,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登囿楼招待的都是在江湖中被追杀的人,这里等于是他们的庇护所,防护森严,但是价格极贵,生意却好。
很多人倾尽家财在登囿楼中养老,可是谁也没能善终,金钱散尽,名誉扫地。
张记肉铺。
白修一正数着自己积攒下来的散碎银两,想要把剑赎回,要是得知了荆棘师父的凶手,他会在第一时间去报仇。
张铁生在一旁嗑着瓜子,斜眼看着他,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张铁生道:“你那个什么倒霉师傅生前那么对你,将你逐出师门,照理说你就当没他这个师父吧。”
他的本意是不想让白修一去冒险,没成想笨嘴一张,倒是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白修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张铁生丝毫没有眼力见道:“你又不是没有爹,何苦认两个爹!”
白修一淡淡道:“我骗了你,我没有爹,也没有娘。”
张铁生一拍脑门,心想:“坏了,瞧你这张笨嘴,这小崽子哭了!”
白修一并没哭,只是被这蜡烛熏得眼睛疼。
自打白修一来了他的肉铺,他就很少自己单独睡过了,这小崽子晚上睡觉总爱踢被,每回后半夜都得攀到他身上。
今晚上头一回,小崽子自己一个人缩成一团,浑身冰凉。
张铁生不知道白修一有没有睡着,反正他是没睡着。
一大早天不亮,他就出门了,直到中午才回来。
怀中裹着一团布,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一把剑,精美绝伦,漆黑的剑身。
白修一道:“这是我的剑?”
张铁生斜靠在椅子上道:“对啊,给你赎回来了,俺知道你稀罕。”
白修一已经好些天没碰过刀了,摸上去还是有些凉。
张铁生道:“你会舞剑吗?要不给俺来一段?”
白修一是块天生练武的好材料,荆棘师父从未看走眼。
王不留,白修一,高景行。
这些人皆是荆棘师父从万人中挑选出来的,只是他教不好。
白修一的这套剑法正如他本人一样,含蓄内敛,却暗藏杀机,绵里藏刀。
张铁生突然想,要是日子这样一直过下去就好了,可是这话他不敢说,他想他是不是得病了?
相较于张铁生,江头尽醉是真的病了,喝了一肚子的酒,再加上受了冷风吹,刚被软禁起来就病倒了,连话都说不出口。
躺在榻上他直嚷:“老了,老了,不中用了。年纪轻轻这点风寒都扛不住了。”喉咙像是有一口血痰凝结在里头。
房中除了他,空无一人,都在忙着,本来就人手不够,自然再派不出别的人来照顾他,但好在瘸驼老三还闲着。
端着药推门而入,一只手负在身后,老远,江头尽醉就闻到了一股苦味。
他故作镇静的翻了个身,装睡,谁知瘸驼老三将床榻踹的直响。
他道:“起来喝药!”
褐色的汤汁一饮而尽,他道:“我大概是真的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