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5)

作者:念将鹿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素马白车

经过了一番风雨,接下来的海上很是风平浪静,日头出来了,撒在海面上,好似打碎了金色的琉璃瓶子。海上的日子是孤寂的,除了看看朝霞晚霞、数数海鸥,就只能窝在舱房里看书了。

裴湘只觉得自己一张老脸丢尽,再也不敢去沈从愈面前蹦跶了,沈从愈呢,没了她纠缠不清,也乐得自在清闲,于是接下来的日子相安无事,有时一天下来面都见不着。

她觉得心里像有蚂蚁在挠,总见不到他也想念的,但她好歹也是建宁府有名的大家闺秀,虽然自她被雷劈后性情大变,可是这种不伦之恋是要天打雷劈的啊,她已经被劈过一次了,再也不想被劈了。

如此过了四五日,总算是到汴梁府了,裴湘重新换上凤冠霞帔,被傧相搀扶着进了楚国府,新郎不在,裴湘便独自和一只大雁拜了堂,一个人进了洞房睡了一夜。

除了沈从愈,楚国府上的人对于裴湘来说都是陌生的,一个年轻的女子,千里迢迢的嫁到汴梁来,能依靠的丈夫却不在身边,这也太糟糕了。

楚国府比起她爹的府邸,简直就是金门玉户神仙府了,这碧瓦朱甍、画梁雕栋无不透露着国公爷的神仙品味,简直是清新脱俗,不落俗套,更枉论那楼阁台榭、玉阶彤庭多么珍稀而又精致了。

府邸过大,人丁却稀薄,大概是国公爷的心头痛,别瞧这府上百多间的房,主子不过那么寥寥几个人,再怎么样也没有一人住两间房的道理,除了沈从愈兄弟二人,他剩下的五个女儿都已出嫁,如今是主子少,下人却有上百号人,沈从愈高娶了公主,这儿媳妇有自己的公主府,这么多年还一无所出,当公爹婆母的是说不得,岂不是憋屈。

因此裴湘来到楚国府,用不着多长的时间已经笼络了公爹婆母的心,你想啊,这爽朗的性格一个便已经顶得上两个木头美人了,未见其面,先闻其笑声的姑娘很会招人喜欢,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简直就是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就差没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了。

裴湘能讨得爹娘欢心,实在是在沈从愈的意料之外,年轻时听他要娶九公主时,他吹胡子瞪眼的,几乎要把他划为大逆不道的地步,可是年老了反而心慈,对于裴湘这样的姑娘也很能接纳。

提起这件事,他差点要以为是上辈子的事了,如果当时他没有干涉,他能早点前往西姜提亲,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可是人生不会重来,也不会有如果,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好梦难圆了。

裴湘来楚国府已经一个月多月,郎君没见到,倒是收到他一封家书,大约是在战场只能长话短说,信很简短,只道:“娘子敬启:长兄从愈寄信给我,说你在府上适应得很好,为夫很是欣慰,不能陪你,很是亏欠。望珍重身体,注意穿衣保暖,等我归来。郎君庭蔚亲笔。”

她成日在府上吃喝玩乐,都要忘了自己是有郎君的人,如今不过短短的一封信,也能暂时地令她从对沈从愈越来越无法自拔的情感中拔了出来,只是这份情还没等她延续多久,也不过十来天,却是等来了他为国捐躯的消息。

府里吊起了白幡,国公爷国公夫人老来送子,那是一个痛哭流涕,五个姐姐也都回来,加上同僚,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裴湘身处其中却懵懵的,原本没有见过面的人是谈不上多深的感情的,可是他给她写了信,就凭那些字她也能感觉他是很不错的人,如今说没就没了,自然也深受感触的,伤怀过后,更多的是惘惘的,没了郎君,新妇变新寡,接下来漫漫的日子可要怎么活呢。

将军英烈,停灵七七四十九日,长兄从愈便自觉当家料理丧务,至吊唁起到下土安葬,分门别类建立账本,大到银钱发放,小到添香换烛,采买、陈设、筵席、封赏等各项工作指定了专人负责,底下人各司其职,才不至于乱了套。饶是如此,琐事繁多,加之他又是府里仅剩的男丁,守灵是免不了的,每日不过囫囵睡个一二时辰,又不是铁做的身子,一连二十几天下来,一日准备走出厢房时,脚下虚浮,重重地被门槛绊了一下,虽不至于狼狈地趴在地上,可是头却撞到了门口青铜做的白泽神兽,那个麟毛尖角不偏不倚在发鬓处划剌了一下,濡湿的液体迅速从乌黑的头发里淌了出来,将半边脸染成了可怖的深红,皮肉的刺痛不得不使他清醒过来。

裴湘恰好经过回廊,隔着一丈开外的距离便见他一手捂着脸,血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里流了出来,甚至缟素上也染下不少的血,乍一看差点没把她吓死,这会子也无法思考什么避不避嫌的事,忙跑了过去,忧心忡忡地问:“大伯,您怎么了?快点进来,我帮您先清理一下,我再叫大夫来!”

伸出的一双手要扶着他也不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他的袖子,将他拉回了厢房。

她将茶壶里的水一股脑倒进铜盆,将自己的手绢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给他擦拭,再将手绢放到盆里清洗,如此反复几次,盆里的水都红了,额角的伤口却还在冒血,擦了旧了,还有新的汩汩流出,那血像是永远也擦不完似的,她双手颤抖得厉害,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她哭哭啼啼的,说到最后更是泣不成声,“您到底怎么了,您千万不能有事啊,公爹婆母已经没了庭蔚,不能连您也这样啊……”

沈从愈淡然接过她的手绢道,“不过是一点皮肉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让瑞安进来帮我,前头吊唁的客人还有很多,麻烦你先帮我招待一下,我稍晚些再过去。”

裴湘顺从地点点头,能帮他做一点事,让他稍微能休息一下,自己也很乐意。

沈从愈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她还能不顾自己的名声,毅然决然决定替他清理伤口,从她伸出手将他拉回屋,到帮他拭去血迹,她的手有些轻颤却很轻柔,生怕触疼了他。他一直惘惘的,脑袋空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说了什么他也听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他还是不愿被她见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的。

见她到了门口,他才回过神来喊住了她:“还有,这件事不要声张,免得爹娘和其他人担心。”

她回过头来看他,眼眶还是微红的,唇边却笑意嫣然,小巧的两个梨涡很是明显,“您就是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吧,要是头晕还是得找大夫看看为好,伤到了脑袋不是闹着玩的。前头一切有我,您放心吧。”

分明是他见过最不靠谱的人,可是也不知怎么,这句话的分量沉沉的,很难不让人信赖,他支着头看了一会,不知是在看门外投进来的光,还是她玲珑的身影,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便眯下了眼叫去了。

花朝游记(上)

停灵四十九日,已经足够大家从悲痛欲绝的心情里缓和过来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很是重要,只是每当看着那华丽的棺椁,还是不免有些伤怀,怎么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呢,直到下茔安葬完毕,才算正式与他告了别。

寒冬已过,眨眼间已是三月里,春暖花开的时节。

裴湘曾经对沈从愈和公主之间如何相处感到好奇,如今可算知道了,人家除了身份特殊,可一般夫妻该有的感情一样也少不了。沈从愈偶尔宿在公主府,殿下偶尔也会来他院里过夜,次数算不上频繁,可是二人还是相敬如宾,相当恩爱的。

这日正是众人用晚膳时间,公主驾到,她一来先是屈尊向公爹婆母请安,国公爷国公夫人回了半礼,裴湘也蹲福道:“给殿下请安。”

霓晗并没有公主架子,很是亲和的拉起了她,笑着看她:“明日花朝节,弟妹要和我一起去赏花踏青吗?”

裴湘看了看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得到他们允许便点了点头道好。

沈从愈叫人添了一副碗筷来,给霓晗拉椅子就座,斟酒夹菜,无不周到。霓晗倒也不是享受得心安理得,她也给他敬酒,关切地叫他多吃一点。六年的夫妻尚能如此,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吧。反正裴湘的爹娘成日里大眼瞪小眼的,三句话不和便要吵起来,她从没想到,原来世上真的有这么举案齐眉的夫妻存在。只是他们温情脉脉的模样她看在眼里,胸口却堵得慌,口中的饭菜都无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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