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瑄心里一急，也顾不得场合，脱口而出：
“长姐，这是——”
宇文瑶没理会他，对耶律真微微一福身，只道：
“这是我们宇文家与严家当年的婚书。婚书之上阿瑄和严姑娘的婚约，言之凿凿，确可信据。”
耶律真下意识地接过婚书，认真地看了几眼。
“这……”他的面上露出了难以抉择的神色，心里的天平却倒向了皇后这一端。倘若严锦陌嫁给了宇文瑄，那么严锦夜也能够顺理成章地留在辽国，为自己所用。严家的案子只要平反，两人的确门当户对，霍琛看上的女子，必定有过人之处，也不算亏待了阿瑄。
自从严文灏身死，辽国再也没有一个像他那样威名赫赫的将领，在与楚国的对峙中，只能勉力做到平衡。两国目前虽交好，却难保万世无虞，朝中需要一个能担大任的大将。但严文灏的声名太过显赫，而严锦夜的出现虽然有些意外，却令耶律真看到了一线曙光。
宇文瑶陪伴在他身边的日子已然不短，她从他的表情中便知道他已经赞成了这婚事，只是不好开口罢了。她心领神会地转过身，对殿下的桃夭开口道：
“严姑娘是要用这清心丹救人，想必此人对姑娘来说很重要，对吗？”
苏桃夭点头，她松开霍琛的手，语气郑重：
“他虽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却是我养父留下的唯一骨血，还望娘娘成全。”
“从我内心而言，我很愿意帮助严姑娘，只是我刚嫁给陛下时，太后曾对我说过，这清心丹是皇室至宝，制作过程极其繁琐和不易，十年也未必能出一枚成品，当时皇室只剩下这一枚，虽作为聘礼赠与我，但让我妥善保管，以备皇室不时之需。如今太后已仙逝，我不敢违背她的遗命，将这枚仅存的清心丹赠给外人。”
桃夭沉默不语，脸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惴惴不安，即使这次霍琛不远万里而来，恐怕也要空手而归了。宇文瑶执意不肯借出良药，那凌风要怎么办？她心里正胡思乱想着，却听见皇后接着说，“太后虽有遗命，但我也有一法可周全，只要你实现与我弟弟指腹为婚的约定，你也算是皇室的一份子了，我将清心丹赠与你，也不算违背了太后的遗愿。”
霍琛眉头一皱，凛然的眼神直直地射向皇后，满脸都是毫不遮掩的怒气。她竟敢当着自己的面想要破坏自己和桃夭的婚事，竟是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苏桃夭有一些尴尬，她顺手拿起放在两人之间的霍琛的茶杯。杯盖还原封不动地摆着，袅袅的热气从杯沿旁徐徐地漏出来，这杯茶尚未动过。她用余光扫了眼身边的男子，默不作声地将茶杯端起，浅浅地抿了一口。
上好的雪顶云雾是辽国的特产，芳香和暖意顺着四肢百骸迅速地透进她有些僵硬的身体里。
霍琛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怒意，宇文瑶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番话。他的拳头攥起，眉头紧皱，正待发作，身边的少女脸色却猛地一变。
桃夭正要放下茶杯，却只觉得有股腥辣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头，双唇下意识地一张，一口鲜血立刻从嘴中喷了出来，茶杯哐的一声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剩下的半杯茶撒了一地。
霍琛转过头来，怒意瞬间从眼里褪去，他立刻站起身来接住正欲倒下的桃夭，大惊失色。宇文瑄才反应过来，震惊地上前了两步，视线牢牢地锁在她的脸上。
变故只发生在须臾之间，方才吐出的鲜血溅在浅色的衣裙上触目惊心，苏桃夭的话还卡在喉咙里尚未发声，人已经昏了过去。
耶律真和宇文瑶也被眼前的一切吓了一跳，两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发生了何事。
“霍琛，把她挪到后殿。”宇文瑄率先反应过来，对殿外的侍卫大喊道，
“快，传御医！”
两人慌乱地将早已陷入昏迷的苏桃夭抬到了后殿，安置在床榻之上，后殿冷清，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住在此处。
帝后带着几名御医急匆匆地赶到，霍琛被挤出了床榻，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众御医，视线冰冷得可怕。
御医们顶着背后的压力，脑门微微冒汗，轮番给苏桃夭诊了脉，又凑在一起小声地讨论了一阵，最年长的那名太医才从众人中走出，对帝后颤巍巍地行了礼，说道：
“这位姑娘中了剧毒——孔雀胆。”
众人为之一震，孔雀胆毒性极为强烈，凡中此毒者大多是落个七窍流血、暴毙的下场。
霍琛猛地一窒，他立刻想到了桃夭昏倒前的那一幕，眼睛迅速看向一旁的耶律真，视线冰冷至极：
“是桃夭喝的那杯茶。辽国皇帝，你竟想毒害本王？！”他的拳头狠狠地攥在一起，如果不是桃夭阴错阳差地喝了那毒药，如今身中剧毒的恐怕是自己！
“安清王，你别乱了阵脚。”宇文瑄知道耶律真不会愚蠢到会在长宁殿对霍琛下手，抛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更关心桃夭的安危。他紧张地问太医：“孔雀胆该如何解毒？”
孔雀胆乃剧毒，在场的人都知道，此毒也不易得，平日里甚少见到，宇文瑄担心太医院有没有好的法子可以救治。
年老的太医低着头，后背已是出了冷汗：“所幸姑娘所食不多，否则早已命丧黄泉，只是孔雀胆毒性猛烈，即使所食不多，最多也只能撑过今日。恕老臣无能，太医院目前没有可以解此毒的良药。据说极北之地生长着一种龙涎草可解此毒，但此草难寻，万万赶不及在毒发前寻回啊。”
“清心丹呢？清心丹可不可以解孔雀胆的毒？”宇文瑄脸色阴鸷，他盯着太医，缓缓说出这句话。
太医依旧不敢抬头，毫不迟疑地说：“清心丹能解天下百毒，自然孔雀胆也不在话下，侯爷若有此丸，这姑娘想必能保得一命。”
宇文瑄一振，他撇开太医，急忙对不远处站立着的宇文瑶说：
“姐，我知道那枚药丸你常年不离身的，我求你给我吧。”
宇文瑶一怔。宇文瑄比她小不了几岁，两人算是一同长大，既是姐弟，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在她面前，她向来是自信、出类拔萃的弟弟，从未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恳求的神情。
“阿瑄，你——”
她说不出话来，心中才猛然意识到，她这个呵护备至的亲人，是真正地爱上了这个躺在床上的姑娘。
宇文瑶的心里很复杂。她先前考虑的更多的是辽国的利益，现在却突然惊觉，倘若没有将严锦陌争取到阿瑄身边来，她所疼爱的弟弟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嫁给别人为妻，这种滋味可想而知。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下了决定，她知道今日严锦陌中毒之事无论真相如何，已是得罪了安清王，但是为了宇文瑄，她也顾不得更多了，就算她接下来说的话会把霍琛得罪得更彻底。宇文瑶上前两步，走到霍琛面前，直直说：
“本宫愿意拿出清心丹，尽整个辽国之力，救严姑娘的性命，只要安清王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霍琛沉声道。
“安清王只要放弃与严姑娘的婚事，清心丹本宫双手奉上。”
霍琛的眼神阴森，双拳握紧发出噼啪的关节声，浑身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如果宇文瑶不是一国之后，恐怕他已经伸出手去捏断了她的脖子。但是宇文瑶满脸淡然，眼神平静，毫不示弱。
后殿安静极了，宇文瑶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本宫并不是故意要与安清王为敌，只是安清王也看出来了，阿瑄对严姑娘情有独钟，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不能不为他打算。严姑娘的命，如今就掌握在王爷自己的手里，救与不救，全看王爷的决定。”
宇文瑶这一步不可谓是算尽机关。霍琛答应，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霍琛不答应，她同样可以在最后关头救下严锦陌，等到严锦陌知晓来龙去脉，还会愿意嫁给罔顾自己性命的霍琛吗？她的目的同样达到了。
因此霍琛答应与否，对她完全没有影响。
宇文瑄站在原地，此时才回过神来，他按捺下心中情绪，满脸都是不赞同，他摇头道：
“长姐，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这样。”
霍琛从来没有遇上这么难以抉择的问题，他对待什么事，向来是快刀斩乱麻，不在一件事情上左右为难。他转过视线，望向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少女，她紧闭着眼，脸上已被一片中毒的青色笼罩，气息正慢慢地微弱下去，不知还能强撑多久。他不能拿她的性命做赌注，他能够不顾一切地去救她，可是要他放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