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夜与苏桃夭都不是愚笨之人,他们不言不语地转过拐角才停下脚步,默契地与对方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了然之色。
司徒夜想到马上便要见到杀父仇人,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直到两人默默地回到了大殿,上香的人依旧络绎不绝。他们打算绕过寺庙,直接向后山进发。
寺庙被树木和荒草环绕,周围有数条狭窄小路穿梭在山间,所幸他们已经得知具体的方位,司徒夜从背上的行囊里抽出柳叶刀,谨慎地走在桃夭身前,两人缓缓向西南方走去。
山间很安静。但两人猜想前方或许会有守卫,因此只顾埋头前行,都未开口说话。对于司徒夜而言,焦急的心情或许更为严重,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当年灭门的来龙去脉,还有他的仇人。而苏桃夭则简单许多,她更关心的,是掩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这件事的真相。
果不其然,走过一段蜿蜒的山路,司徒夜敏锐地察觉到前方有轻微的说话声。他停下来,对桃夭露出严肃的神色。苏桃夭点点头,蹲了下来,安静地不发一声。
司徒夜握紧手中的刀,提起一口气,矫健地跃起身来,速度极快,迅速消失在桃夭眼前。大概经过一盏茶的时间,司徒夜又返了回来。
桃夭站起身来,跟着他向前走了几十步,只见山间的树木被砍掉了一小块区域,建起了小小的石亭,三个男子躺在亭里,好似睡着的模样。他们并没有剃发,也没有身着僧袍,因此很明显并不是僧侣,反倒有几分侍卫的气势。
司徒夜适才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住了几人的穴道。
两人都没有伤害他人之意,便抛下这昏睡的三人,绕过木亭,又走了大约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后山已到尽头,放眼望去,一个陡峭的悬崖出现在两人眼帘。云雾缭绕,悬崖之上的树木和荒草被尽数砍去,建起了一栋木屋。
此处开阔,两人和木屋之间明明还有一大段距离,却已经能够听见悬崖下传来的波涛翻滚之声。
两人走近。木屋前的树荫下摆着一个石桌,石桌上有一盘下了一半的棋局。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棋盘面前,捻起一粒白子思索着,大概是在跟自己博弈。
他穿着一件极其普通的长袍,整个人看上去倒是精神奕奕。
就在桃夭和司徒夜即将靠近木屋之时,一个带佩剑的男子从空中直降,挡在了两人面前。他看上去三十有余,脸色严肃,对他们喝道:
“来者何人?竟敢私闯此处!”
那下棋的中年人似被打扰,捻起棋子的手放下,有些诧异地望了过来。
司徒夜脸色不悦。他压根没有看守卫首领一眼,只是眉头紧皱,冷冷对那中年男子说道:
“你便是耶律理?”
“大胆!竟敢直呼陛下名讳!”那首领打了一个呼哨,顿时十名侍卫装束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周围,将桃夭和司徒夜团团围住。
司徒夜的脸色更沉。他不发一语,却在那男子发声的瞬间出了手,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只见到短暂的刀光剑影,桃夭尚未完全回过神来,柳叶刀已经架在了那首领的脖子上。
“放开王统领!”其余的十名侍卫脸色骤变,纷纷拔出了自己的兵器,指向了司徒夜,却不敢轻举妄动。
“你究竟是什么人!”王统领心下惊寒,没想到这古怪的年轻人武功居然如此精湛,区区几招就打败了自己这个大内统领。他的额头渐渐渗出了汗。
司徒夜没有理会他,只是把视线重新放回耶律理的脸上。耶律理看上去有些惊讶,他将棋子丢回棋盒,道:
“你是谁?”
他来到青竹寺清修并未对外公开,除了权贵压根不知,这两人又是如何打听到自己的下落?何况他在朝的这十几年来一直风平浪静,如今他已经不在皇位,还会有谁想要对自己不利?
司徒夜面上浮起讥讽之色,冷冷道:
“我姓严。”
桃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耶律理的表情。
果然,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耶律理站起身,大踏步上前,震惊地问:
“锦夜,是你?”
严家灭门的时候司徒夜已经五岁,那时镇国将军满门荣耀,与皇室的关系密不可分,“锦夜”这两个字还是耶律理赐名的。
他将视线放在脸色淡淡的桃夭身上,表情惊喜交集:
“那这便是锦陌?”
司徒夜不说话,依旧眼神犀利地盯着他。耶律理恍然,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对众侍卫说:
“这两位是我的故人。你们下去吧。”
王统领还想说些什么,但耶律理的表情不容质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对侍卫们点头,示意他们退了下去。
司徒夜松开了对他的钳制。王绍的武功对他完全不是威胁。
王绍郁郁地瞪了他一眼,也拱身一跃,退到了数步之外,瞬时木屋前只剩下了耶律理、司徒夜和桃夭三个人。
三个人都未开口说话,木屋前安静极了,除了流水冲刷着悬崖,听不到别的声音。
耶律理仔细地打量着司徒夜,神情出现了刹那的恍惚,良久才缓缓道:
“时光匆匆,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我还以为,你与你母亲一起,都丧生在了那年的大火之中。”
十五年前,方沁自刎之时点燃了整个严府,偌大的府邸烧了整整一夜,所有一切都化为灰烬,耶律理派人进屋搜寻过,一无所获,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锦夜和锦陌也同样葬身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司徒夜脸色一变,他怒斥道:
“你居然敢提到我娘?如果不是你,我们全家怎么会到家破人亡的境地?”他咬着牙,发出咯咯的响声,似乎在克制着自己不要上前捏断耶律理的脖子,“今日我来此处,就是向你要一个答案,当年你为什么非要杀我父亲不可?你若敢说半句谎话,休怪我刀下无情!”
柳叶刀在司徒夜的手上泛着阴冷的光芒。
桃夭看着耶律理。他的反应似乎验证了自己隐约的猜想,耶律理对司徒夜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情绪表明了他对司徒夜颇为关心。倘若他真是因为嫉妒贤能对严文灏痛下杀手,绝不是这种反应。
耶律理闭上眼,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轻轻说:
“你父亲,是死于自尽。”这句话,揭开了尘封在记忆里多年的那段记忆。
“你胡说!”司徒夜红着眼,凶狠地打断他的话。
“十五年前,辽楚正爆发大战,战事紧张,前线局势千钧一发,文灏在前线作战,本有机会打赢那场战争,就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要我在那天晚上以谋反的罪名处死你父亲,否则此次大战辽国必败。同那封信一同出现在勤政殿的,还有这次大战,我军的攻防图。”时隔多年,耶律理谈起这件事,依旧满目伤感和懊悔,“我很明白,这是隐藏在暗处的人对我的威胁,倘若我没有遵从他指示,那份攻防图便会于第二日出现在楚国安清王的手上。安清王的作战实力与你父亲不分伯仲,倘若他有了我军派遣兵力的详细部署,在战争中取胜,便如囊中之物。”
苏桃夭的心里起了轩然大波。竟然利用皇帝,想要将严文灏置之死地的,究竟是谁?如今想来,在暗地里竟然存在着这样一个心思缜密,危险异常的人物,怎么能不让人胆战心惊?
耶律理继续说道:“原本我并不想对那人多做理会。先不说随意处死大将是兵家大忌,就算我有心而为,也不可能立刻取走当时身处边关的文灏的性命,光是派出钦差,日夜赶路,也需要数日的路程,怎么可能在短短一日就做成这件事?我知道攻防图第二日必将落在楚国手中,战败不可避免,正无比焦虑之际,那天下午,文灏却突然回到了皇宫。”
十五年前那一天的经过,犹如流水一般,重新涌过了耶律理的脑海。
当时,他看见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严文灏,震惊之色无以言表,明明应该在边关的将领,却突然出现在了数千里外的京城之中。
严文灏对耶律理说,数日前他收到了一封密旨,上书京中有巨变,命令他立刻赶回锦州,密旨上还有玉玺印文,再加上他汇报战况的奏折迟迟没有回音,令他更加坐立难安,思索再三,严文灏便悄悄安排了副将顶替他的位置,日夜兼程,终于在今天赶回了京城。耶律理打开那封玉轴一看,上面玉玺的图章鲜红得刺眼,便心知不好,连忙取出存放玉玺的锦匣,才发现玉玺明显有被外人用过的痕迹!这无疑是晴天霹雳,攻防图一旦落在敌国手上,耶律一族耗费心血建立的国家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