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曲依旧不理,郁承期也难得没捣乱。
窗外阳光洒照,从微敞的窗缝斜映下一缕刺眼的光亮,微尘浮动,一人一猫就这么彼此静默,宁静中略显一丝和谐,自从他们反目成仇后,倒是格外的少见。
就在养伤的这几日,郁承期始终没见到顾怀曲。
但他不仅没气恨,反而冷静下来许多。
仅仅因为是顾怀曲只伤而没杀他,他便倏忽有些松动了。哪怕知道顾怀曲本质仍然对他抱有杀意,他还是犯贱一样,忍不住地去想。
就在方才,他突然明白过来一件事——
自己根本不可能不喜欢顾怀曲。
他觉得自己这想法简直蠢透了,但又不得不承认。
他曾以为只要自己恨得够久,对顾怀曲的那点情意早晚会消磨殆尽,直到今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不过是他在自欺欺人。
即便顾怀曲总是又凶又冷,对他不好,拿他当宿敌,想要置他于死地……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世上没有比顾怀曲更好的人。
他想。
一定是因为他本性太恶了,才会使得纤尘不染的顾仙师,对他有着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他喜欢高高在上的,喜欢目下无尘的,喜欢清风朗月、不融俗世的,喜欢那个和他置身极端、截然相反的顾仙师。
像魏雪轻那样的人,也许不可谓不善良,可到底也只是庸人一个,自贬自折,会为情思而困囿。
……世上像顾怀曲一样的人终究太少了。
他的师尊铮铮傲骨,凛断果决,舍得下私情,割得了私欲,以天下为先,当得大道。
即便郁承期自己什么也不是,可他敢认,他就是喜欢。
特别的喜欢。
甚至郁承期恬不知耻,不仅承认喜欢顾怀曲这个人,更承认喜欢他的身子。自从那一次过后,他连夜里梦的都是被春潮浸润、温软滚烫的顾怀曲,有时满腹邪火的醒过来,不知要缓和多久才能从那股腾烧高涨的恶欲里抽离。
这样的顾怀曲,尤其是在旁人的衬托之下,就更显得清逸出尘,光芒无限。
有那么一瞬之间。
郁承期一点也不想让顾怀曲死了。
——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而已。
在某一方面,他们两个都出奇的倔强。
顾怀曲不会背信弃义,不会背叛仙道,从来如此,坚定不渝。
而郁承期再怎么动心,也绝不会对背弃自己的人手软,容不得一把刀子在心里搅和。
他宁可和顾怀曲师徒相残,也不愿做一条任人宰割的丧家之犬。
除非……
郁承期眯起眸,不知想起了什么。
尾尖微晃,忽然心念一动——
除非,他们之间的恨念彻头彻尾的消失干净。
顾怀曲能以仙主的身份……答应与魔界和解。
他仔细想了想,这大概是他们之间唯一的出路。
他也无所谓这么干。
但若是顾怀曲不识好歹,就怪不得他了,他会在灵力彻底恢复以后,把顾怀曲给绑回魔界!
到时管顾怀曲乐不乐意?总之人是归他了!
这样问题不就彻底解决了吗?
郁承期连耳朵尖都动起来了,满脸写着狼心狗肺,蹲在顾仙师面前,又动了欺师灭祖的念头。
顾怀曲从头至尾都没看他,面容冷淡,兀自将最后一笔收尾,正要将纸叠起来——
郁承期思绪沉浸,还没回过神,只看见顾怀曲收笔的动作在眼前晃了一下,他不经大脑,“啪”地一爪落下来,将纸给按回去。
顾怀曲一抬眼,冷厉微愠地盯着他。
郁承期:“……”
习惯了。
他如今看见顾怀曲做点什么,就控制欲极强地想要一探究竟,臭毛病改不掉。
郁承期状似乖巧,神经质一般,按完了又缓缓把爪子缩回去,缩之前还不忘偷瞥一眼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顾怀曲写的是一封信,给韩城的。
郁承期只看见了一部分,大概是想让韩城尽早回来,中秋时回宗中团圆。
他并不关心什么韩城,就连韩城回家重修祠堂,至今未归这件事都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他脑子里还在琢磨着顾怀曲,想来想去,依旧有些想不明白。
有一件事,他始终觉得疑惑。
顾怀曲当初为什么一味的想要杀他?
为什么不试着让仙界与魔界和解?
顾怀曲难道就一心只想壮大仙界,压制魔界,好让魔界失去魔主血脉,再也抬不起头来吗?
顾怀曲……当真有那般好胜?
郁承期倏忽变回了人形。
他转眼从矮小一团变得高大颀长,没规没矩地坐在桌案上,月白色弟子袍服将他身形衬得挺拔而坚韧,棱厉柔和地轮廓被光线映照,从鼻梁到下颚,透着薄亮的光,极是认真地偏头瞧着顾怀曲。
他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忽然开了口:“师尊,你好像从没考虑过与魔界和解,徒儿很好奇,这到底是为什么?”
骤然听到这个问题,顾怀曲收着信封的手一顿,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沉默了。
他脸色有几分异样,片刻才看向郁承期:“为何和解?”
“一旦和解,不就天下太平了吗?”
顾怀曲直直看着他,眼眸微垂了一瞬。
嗓音清冷平淡:“你希望天下太平?”
“师尊难道不希望吗?”
郁承期手臂撑着桌案,神色懒懒地,漫不经心道:“师尊,你可知道,比起仙魔两界,本尊更在意的是你。”
“你凭什么拿本尊的真心喂狗?本尊不甘心。血脉不是我选的,帝尊之位更不是我想要的,都是天意强加罢了,魔界是生是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好心好意,余光观察着顾怀曲的表情,纡尊降贵道:“除非,师尊想的话,本尊可以为了你……”
“——什么叫与你无关?”
未等说完,顾怀曲竟倏忽抬起头,蓦地冷声质问他。
他无端提高嗓音,周身一瞬间寒意凛然,眉目厉拧,将郁承期硬生生噎回去。
郁承期被吼得一愣,险些噎死。
不由得懵了懵,极是不懂地看他。
顾怀曲不知因何勃然恼怒,盯着他,额角似是被气出了青筋,忍声道:“郁承期,你说的可是人话?你身为一界之主,一个念头便能让整个魔界受你牵连,你是不曾做过选择,可旁人就做过选择吗?”
“若非天意弄人,谁又愿意让你这中混账承袭帝尊?你可曾想过!”
“……”
郁承期愣住了,顿觉委屈又窝火。
他心头百种滋味纠缠,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难得放低了姿态……得到的却是这中答案?!
他觉得顾怀曲简直不可理喻,心里若说没有委屈气恨简直是假的,火气蓦地上涨,面色一沉,咬牙切齿地眯眸道:“顾怀曲,你有病?”
“既然你那么厌恶魔界,我不管你不该高兴得很?你清高大义的毛病又犯了?冲本尊发什么脾气?!”
顾怀曲面上气怒交加,深吸了口气,却未辩什么。
不知为何,他只盯着郁承期没再说话,半晌,闭上眼睛别过头去,攥紧指尖,仿佛极力按捺,忍了又忍。
郁承期不明白他到底在忍个什么。
他面露鄙薄,正想开口再骂,却看见顾怀曲那张清俊的脸上怒意深浓。眼眸睁开时,那双平日里清清冷冷的凤眸竟涌现了出人意料的失望,万般复杂,如翻涌沉寒的一池幽潭,令郁承期本想继续质问的话梗在了喉咙里,为之一怔,蓦地顿住了。
……他不明白。
可顾怀曲也没再说。
仿佛已经疲倦至极了。
顾怀曲未置一词,漠然疏冷地别开了脸,敛尽情绪。
转身走了。
第54章 本尊最喜欢猫崽啦(二更)
一场阴雨瓢泼而至,噼啪击打着屋檐纸窗,如雾般细密的雨水顺着飞檐翘角倾流而下,形成道道雨帘。
殿外天光阴沉下来,殿内门窗紧闭,屋内没有点灯,只有一片寂静冷色的灰蒙。
郁承期坐在窗边的桌案前,仍停留着没动。
他坐的是顾怀曲走前坐过的地方,位置尚有余温,面色沉沉的盯着那一砚墨出神,薄唇弧度寡淡,细密的眼睫微垂,细看之下,竟像有几分低落。
他想不通。
顾怀曲不是第一次冲他发火,更不是第一次骂他,他早就习惯了,但这次却和以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