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承期想不通为什么……
他恨了顾怀曲那么久,时至如今终于对顾怀曲心软了一次,提出想要摒弃前嫌,向仙界和解。他想要的不多,只要顾怀曲肯放弃敌视他、杀了他的念头,他就乐意回到从前那样。
无所谓顾怀曲愿不愿意当他的人。
他还是他的乖徒弟,他也还是他的好师尊。
难道他这样还不够委曲求全吗?
顾怀曲为何拒绝他?
顾怀曲不想跟自己和解,他也许还是恨自己,厌恶自己,对自己的血脉嫌鄙不已。但……顾怀曲却对他露出那种神情,就好似还对自己有过期望一样。
郁承期不懂,顾怀曲到底在失望什么?
他对自己期盼过什么吗?
可笑极了……他想,难不成顾怀曲还在乎过他这个合该千刀万剐的魔族徒弟?
郁承期越是想不透,面色便越是阴郁,偏头出神的盯着桌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泄愤似的拨弄着毛笔。
其实他除了委屈不甘。
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丝……一丝丝的动容。
倒也不是他的问题。
郁承期给自己找了个恰如其分的理由——
他本来就喜欢顾怀曲,这么多年了,又爱又恨,割舍不掉,偏偏顾怀曲拒绝之后还对他露出那种表情,好像对他抱了多大的期望一样,换谁谁不会多想?
两个矛盾在脑海里相互盘旋,郁承期心情更差了。
他不仅疯狂地想知道顾怀曲整日一副冷漠寡欢的样子,到底藏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还一时迷失了方向,突然不知应该如何再对待顾怀曲。
万一……顾怀曲还有点在意他呢?
……
入夜的时候,雨还没停,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溟蒙微暗的小径上,湿淋淋的小道溅湿了靴面,郁承期撑了把伞,在去往藏书阁的路上。
顾怀曲已经许多天不曾回殿里住,他自己一个人在让清殿待了那么些日,他想,再不把顾怀曲拉回来就亏了。
藏书阁里都是长老和弟子,顾怀曲之所以来这里,本就是不想看见他,可郁承期伤势一恢复,腿脚方便了,轻易拦不住。顾怀曲无法在人前与他拉扯,当着众多长老的面,迫不得已答应他,冷着脸回了让清殿。
刚一进门,顾怀曲便厉皱起眉,似欲发怒。
转头到却对上一张笑吟吟的俊脸。
郁承期带着极是随意的笑,烛火暖橙色的光将他棱厉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才几个时辰过去,他就仿佛什么今日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懒洋洋地站在面前,拂掉顾怀曲肩头不慎溅落的水珠,关切道:“师尊辛苦一天啦,饿不饿?徒儿给你做了好吃的。”
顾怀曲深吸口气,闭了闭眸,已经厌极了。
可郁承期是真的在关心他。
在有些事情没得到定论之前,郁承期还是决定,对顾怀曲好一点。
旁人大概会觉得他有病,但他想,那是他们不懂。郁承期从始至终,其实都希望顾怀曲能看他一眼,别对他那么绝情,如今终于有了一点蛛丝马迹,哪怕就一个眼神,他也乐得其见。
不过,事情还没有结果,他到底不会像从前那般敬重顾怀曲。
他做惯了肆无忌惮,放纵腻人,说是要对顾怀曲好,其实仅仅是换了种过分的法子,从恶劣得招人恨,变成狎昵得招人烦。
“我真的给你做了好吃的,特地给你做的,你看。”郁承期拽着他往里屋走。
桌上摆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水煮鱼,以及小半碗米饭。
水煮鱼表面飘着一层金黄的浮料,配上鲜亮多汁的鱼肉白,汤汁鲜辣艳红,色香浓郁,霎是好看。
这是顾怀曲以往的习惯。
顾怀曲偏好吃甜,也喜欢吃辣,夜晚忙碌过后是他最疲惫的时候,吃些好东西能使精神放松。故而,郁承期从前总会变着样的给他做菜或是甜点,解解乏。
但不会太多,以免夜里积食。
换做从前,顾怀曲也许会朝他淡淡笑一下,朝他道谢。
可现在不会了。
顾怀曲只是冷漠看着,看他又想耍什么把戏。
“师尊怎么啦?”
郁承期也不恼,装作不懂的样子,亲昵地扯他的衣袖:“尝尝看?”
见他不动,郁承期不肯罢休,夹了一筷子,另一只手心仔细在下面接着,作势要往他嘴边送。
顾怀曲眉头一皱,面色不耐地偏头躲开,正想开口说什么。门外忽然有人敲门,是让清殿负责做杂活的弟子。
那弟子有礼貌地叩门三声后,哭丧着脸大声禀报道——
“仙师,后院的小池塘丢东西了!!”
“宗主前两日送来的极品仙湖犁鱼,那——么大一条,突然不见了!可结界还完好,不知是谁偷的!那条原本是中秋夜宴时要用的,金贵得很,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
顾仙师顿时面色一沉。
他就知道!!
无事献殷勤,绝对没什么好事!
他压低了声音,瞪向那罪魁祸首:“郁、承、期!”
郁承期才不觉得有什么,臭不要脸道:“怎么了?本尊又没动一口,我拿你的东西做给你吃,也算偷?”筷子又紧着往他嘴边送了送,“赶紧尝一口啊,这么贵的鱼,不吃不就白费了?”
“……”
顾怀曲额角狂跳,差点将他一记掀出去!
在顾怀曲眼里,郁承期无论做什么都是刻意在报复他,激怒他,而事实上,郁承期的行为也的确很像这么回事。
毕竟这混账只顾自己好,顾怀曲高不高兴又怎样?反正他是自得其乐。
单是炖熟一条金贵的鱼还不算什么。
接下来几日,顾仙师对他愈发难以忍受,要说起来简直行迹龌龊,不可饶恕。
顾怀曲能明显地感觉到郁承期的变化,没了那么深的怨恨,反而像条滑不留手的蛇,又腻又缠人得紧,要骂骂不走,要留留不得,像带着不知名的毒汁,刻意甜腻地往他心头刺。
他不知道郁承期态度突转的原因的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快被气疯了。
譬如某日清晨,金乌刚刚透出云层,阳光暖而不烈,正是在屋外饮茶翻书的好时候。
顾仙师吹着清凉舒服的风,刚坐了不到半刻。
郁承期从殿里推门而出,理所当然地走过来。
“师尊在晒太阳吗?”
“……”
“太阳有什么好的。”见他不答,郁承期状似不懂,偏了偏头,低劣嗤笑道,“和徒儿待在一起不是更好吗?太阳射不到的地方,徒儿就可以。”
“……”
顾怀曲一时没懂。
不等他反应过来,郁承期瞬间阻断了他的灵力,将他往身上一拽,手臂箍紧了腰,向上用力直挺挺地抱起来!惯性之下,身形修长的顾仙师猝不及防趴在他肩头,转身被抱回殿。
殿内隔着墙壁,传来一顿破口大骂。
再譬如。
天气渐凉,宗中要给弟子们做新衣了。
郁承期赖在让清殿不走,负责量身寸的弟子只好拿着皮尺,硬着头皮前来敲门。
可殿内半晌没人回应。
顾怀曲在案前忙着公务,被敲得烦了,忍无可忍,抬眼冷然盯向床上。
郁承期没睡醒,仍旧赖在榻上,睁不开眼,对敲门声置之不理。
顾怀曲走过来的时候,他一条手臂搭在床榻外边,去拽那雪白软滑的衣袖,勉为其难,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徒儿已经过了长身体的年纪啦,身量又没变,师尊帮我将尺寸报上去不就好了吗?”
顾怀曲并不知他身寸具体如何,愠怒道:“滚。”
郁承期不高兴了:“怎么?师尊不知别的,腰围总该知道吧?上次在精怪洞里,你不是用腿……”
“……”
说完这句话,顾仙师不出意外面色腾地烧红,蓦地惊诧羞恼,像是被雷劈了耳朵!
殿外的弟子没等到开门,只听得屋里一阵砰砰咣咣,桌椅掀翻,好似有人在里面凶狠地打了起来。
……好生吓人。
除此以外。
顾怀曲还察觉到,郁承期这段日子似乎比多年前更要黏他。
不是言语间的那种黏。
而是……肌肤上的焦渴。
郁承期嘴上肆无忌惮也就罢了,下流逾矩的举动也一日胜过一日,顾怀曲心慌意乱,甚至骇然想到,郁承期该不是突然中了什么癔症?否则……怎么还会萌生出异样渗人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