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曲眉间冷竖,略微皱眉道:“这是我的职责,如果我不护他们,我做仙主又有何意义?”
“可你活着总能救更多人。”
顾怀曲沉声答:“我能力有限,只能护好眼前,其他人自有后人来护。”
“……”
顾怀曲又冷冷看他一眼:“自古无论君臣,战时该为世人而生,和时该为世人而死,你只顾你自己,又能懂什么?”
从古至今,无论天地人界,君君臣臣皆该为百姓竭尽己能,家国纷乱时尽力而活,战不平,不能死,太平安康时鞠躬尽瘁,劳神尽,而后已。
顾怀曲信念如此。
郁承期一时神情复杂,心头隐隐起伏,正待再说什么,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笃笃笃——
“顾仙师,无泽殿有弟子来找郁师兄,正在外面候着呢,想请郁师兄出去一趟。”
郁承期微顿:“找我?”
他们的话题被打断了,郁承期瞥了眼顾怀曲,起身打开殿门走出去,才从那弟子口中得知,原来是魏雪轻魏师姐要见他,顺便托人来送些东西。
那弟子交给他一堆吃食和补品,看着价值不菲,皆是对疗伤与增进修为有益的好东西,郁承期又仔细看了看,似乎全是出自魏师姐之手。
吃食是魏雪轻亲手做的,清淡又精致。
补品在无泽殿独一份,也是魏雪轻亲手采来的。
相当用心。
郁承期理所当然地收下了,搁在让清殿里,随后跟着那弟子出去。
身后的顾怀曲面色不虞,轰地一声将殿门拍上,动静巨大,拍起一阵风。
郁承期:“……”
神经病啊,借你大殿放点东西怎么了?
他轻嗤一声,暂且没管,跟着那名弟子一路走到外头,直到彻底出了让清殿的范围,才在路边的小径上看见等着他的魏雪轻。
他与魏雪轻在小径散步,到附近的亭子里坐下。
看得出,魏雪轻是当真很关心他的伤势,特地跑来让清殿一趟,接连问了许多问题,又替他把脉,验了验伤势,面露担忧,确认无事后才勉强安心作罢。
郁承期觉得好笑:“不必多想,已经没有大碍了,多谢师姐如此用心啦,还送了那么多好东西给我。”
“那都算不得什么。”魏雪轻抿唇,眸色低柔,“这些日你始终在让清殿闭门不出,我听闻你伤得极重,担心得紧,可又没办法前来探望,一听说你好些了,便赶紧来见上一面。”
“有劳师姐了。”
魏雪轻摇摇头,笑道:“这有什么?当初你硬缠着找我学艺的时候,可都没见你这般客气。”
学艺?
她忽然提起这话,竟让郁承期怔了一瞬。
……他想了想才记起来,确有此事。
若是不说,郁承期险些就该忘了,他们如今之所以会这么熟络,都是因为他当年刻意接近于她。
——魏雪轻不仅精通药理,医术出色,而且擅长厨艺,在山海极巅极其出名。但凡出自她手的食物,无不色香十足,精致巧妙。
她做的东西十分漂亮,哪怕是一小块荷花酥,都能雕琢得栩栩如生,莲叶层叠如涟,精湛又繁复,令人赏心悦目,不忍下口,比外面卖一两银子一块的那种还要好看。
但凡吃过的人,必然赞不绝口。
就连宗主都时常会找借口,到无泽殿去蹭一蹭饭,指名要魏雪轻来做。
郁承期当年便是因为这个,才抱有目的的接近她。
而这个目的是为了谁呢?
自然……是顾怀曲了。
第53章 本尊…不明白(一更)
郁承期因此忽然又记起了一笔账。
那时他才刚拜入师门不久,不像其他弟子一样自幼随师悟道,他初入宗门,虽也想过混吃等死,但又过怕了从前的日子,攀比心和繁重的学业同时作祟,令他想得顾怀曲高看一眼。
因此没日没夜的修炼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
但即便如此,为了更得顾怀曲的欢心,他还是抽空将许多精力放在那人身上,探听顾怀曲最爱做什么、吃什么、喜欢什么。
为此,他也曾精心刻意的去接近魏雪轻。
当年他是毛头小子一个,而魏雪轻已是无泽殿颇有威望的大师姐,他费尽心机,才在顺其自然与落人话柄之间,权衡出一个巧妙的相遇,费了不少心思,得以让魏雪轻教给他烹饪之道。
而他学的那些厨艺,也多是在迎合顾怀曲的口味。
譬如雕琢漂亮的莲花糕啦,烹制精巧的佛跳墙啦,制作巧夺天工的银丝雪桥啦……怎么精致好看怎么来,仿佛就是打心底里觉得只有这样的食物才配得上顾仙师。
他喜欢看顾怀曲面露笑意,喜欢听顾怀曲的夸赞,甚至愿意为了这些,整日整日的不眠,一边彻夜修炼,一边挤出时间向人讨教并不精通的厨艺。
也正因如此,时间一久,他才开始渐渐地与魏雪轻熟络起来。
魏雪轻看看他,转变了话题:“我还听说,你身上的剑伤,乃是顾仙师有意捅伤的……当真吗?”
郁承期略微出神,顿了一顿,鬼使神差道:“不是。”
“……不是?”
“他是为了救我。”
魏雪轻面色有异,沉默地看着他。
这话一出口,郁承期也觉得不对劲了,顾怀曲怎么就是救他了?他明明巴不得自己死,自己何必帮顾怀曲说话?
郁承期倏忽意识到自己变蠢了,竟然对顾怀曲心软了许多,默然了一瞬,心底讥讽,还是偏过头来笑吟吟地补充:“不然哪有师尊刻意伤害弟子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也罢,为了装个师慈徒孝,他就勉强替顾怀曲辩解一句。
“嗯……倒也是。”魏雪轻笑得有些勉强。
她微动了动唇,又问:“承期,既然你伤好的差不多了,打算何时搬回寝房?”
搬回寝房?
郁承期略微挑眉:“我还有内伤没有痊愈,要靠师尊替我治疗,急不得。”
开什么玩笑,他费了那么大力气,好不容易才堂而皇之的住进让清殿,怎么可能说搬走就搬走?
魏雪轻一瞬不瞬地看他:“内伤?”
可她方才替他把了脉,并未觉出有什么内伤……
见郁承期不答,她似乎理解了什么,微垂的眸中色泽难明,抿唇又道:“那好罢。”
“其实……我本是想约你同往飞花城的,若你伤还未好,就算了。”
“飞花城?”郁承期微微思忖。
“嗯。中秋将至,飞花城的景致最好,佳节欢庆,在此地最适合不过。只是飞花城离宗门有些远,若是去了……”
她撩起眸轻轻看他,又低垂下去。
柔声道:“我们那晚,就只能宿在那里……”
郁承期眸中倏忽掠过一抹诧异,挑眉看她。
孤男寡女共处一起。
郁承期深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没想到魏雪轻竟会这么直白。
没有沉默太久,他看着魏雪轻那张矜持微红的脸。
略一垂眸。
片刻,偏头嗤笑了声。
原来……世上还是蠢人最多。
大抵于俗,不过如此。
他唇边笑吟吟的,眸中又有浅薄的讽意,懒洋洋道:“师姐太抬举我啦……中秋那么好的日子,何必跟我这个非亲非故的人在一起?若真有这么急躁,你还当真是非我不可吗?”
他无礼又直白,抬起眼,狭促微弯的眼眸沉沉地朝她讽笑。
沉声道:“况且,我也不喜欢师姐啊。”
他对魏雪轻的好感,当真也就仅仅止步于好感而已,脆弱得像片冰魄,一触即碎,稍一越界,便就此崩塌了。
郁承期语出惊人的话犹如一把毫无避讳直戳心窝的刀,又像条轻易捂不热的蛇,狼心狗肺,薄情极了。
接着薄唇一哂,挑起眸道:“师姐也许不知道罢,我早就有喜欢的人啦……”
“很早就有。”
“……”
魏雪轻半晌没说话,只是惊诧怪异地看着他,怔了良久。
……
回去的时候,顾怀曲还在殿里。
郁承期是从窗缝挤进来的。
顾怀曲大约知道自己躲不掉,索性没走,正伏在案前,头也不抬,冷然地垂眸写着什么。
郁承期黑黢黢的猫身皮毛蓬松,略微直竖尾巴,轻晃了晃,见顾怀曲视若无睹,索性跃上桌案,蹲在一旁,找存在感一般用绿幽幽的眼眸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