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女儿也没能保护啊。他有何颜面苟活下去?
而他忙活了大半辈子的东西顷刻失去了意义,这一切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天空中有一只和天色一样暗淡的眼睛,看着那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缓缓倒了下去,大睁着被绝望与迷茫占据了的双眼一动不动,流下如同叹息般的泪水。
“咯咯咯,车祸啦、车祸啦!撞死人啦!”
“……把昂贵华丽的礼品,用丝带打个漂亮的结包装,送给温柔忠恕的母亲;昨天纯洁的女孩今天就要长大成人、长大成人!将最美的嫁衣披在身上,打包做最美的礼品送给新郎!”
精心打扮成孩子模样的漆黑恶灵们咧着嘴尖刺地欢笑着,口齿不清地乱声唱着不成调子诡异童谣,七手八脚地抬起李孺的尸身,用彩带将他的身体歪歪扭扭地捆起,姿态怪异而滑稽地蹬着小腿跑在漫长的传送带上。
传送带正是被废弃在荒野间通向另一座废城的公路。李孺尸体的穿着并非他以为的那样是日常上班的常服,而是和诸位落座在宴席上的先生们是同样的川西基地防卫军制服。恶灵们拙劣的装扮掩盖不住自己提线木偶般的动作僵硬和不自然,捆在李孺尸身上的并非柔软漂亮的彩带而是被恶灵们生生折断、半段插在他胸膛里了的钢筋。至于被抛在身后车道的运输车下,也丝毫不见女孩的尸骸。
但这样真实的画面却只是一闪而过,当恶灵们抬着李孺的身体经过远远的高楼前方,乐园的下一个项目就急不可待地继续。
高楼?不,这里没有高楼大厦,这里也看不到什么公路。只有展示着商品琳琅满目的一个个巨大的玻璃橱窗,它们形成了几面不可越过的高墙。道路的尽头即将迎来的是场号称是史上最人道的婚宴,色彩艳丽喜庆的红地毯铺得老长。打扮得可爱动人的童仆们四处奔走相告,宣称不论新郎们对婚礼有着怎样的期待,在这里都能一次性得到满足。
宴会大厅灯光绚烂,弥散着渐渐浓烈的信息素香味,踩在鲜红的地毯上,到场嘉宾个个面露不自然的狂喜,他们既是今晚的宾客也是舞台中心的主角。
高高瘦瘦的侍者先引扮相各异的新郎们入座在一个长而宽的矩形宴桌边,随后态度恭敬地各自送上一份菜单,上面的选项和四面高大的玻璃橱柜中的商品一致,正是各色男女从头到脚不同部位的肢体。
在场的新郎都是男性Alpha和Beta,年岁也都不大,从最年轻的18岁少年到四十岁左右的壮年,菜单一开始的两三页属于男A男B的肢体很快就被不约而同地翻过,随即一双双贪婪而兴奋的视线呆滞地黏在了后面几十页的女性与Omega菜单。
奶白的肌肤,水晶葡萄似的脚趾,粉樱的小嘴,布丁般弹嫩多汁的酥.胸,暗含秋波的眼睛,满是甜言蜜语的嗓音;乃至诱人遐想的气味,各式各样的发型,喜怒哀怨的表情,诱人探访的暗道秘境和酒袋般好装盛生命之水的宫房……都一一明码标价。
随着新郎们动动手指的选择,下一刻,有着他们最中意的各个身体部分的完美新娘们就用她们海风似的馨香挟走新郎们的心,引他们一同摇晃在欢愉的涛涛海潮上。就是最穷酸气的那个Beta中年,也挺着腺体左拥右抱着两个披着轻薄半透的婚纱的少女。
矮个子的童仆们欢声笑语中抬来今晚的主菜,将一条足有一个成年Beta男性那么长的大鱼推上餐桌,介绍此鱼的来头多么神奇稀罕,具有多么奇特的功效:延寿明目醒脑还壮阳。等童仆们撤去将鱼绑在盘中的棉线,说着密语情话的新娘们就争先抢着服侍新郎进餐。其间还不忘相互争风吃醋,惹得新郎们眉飞色舞,也把山盟海誓说得天花乱坠。
远方隐隐有雷声隆隆。与周围地环境格格不入的巨大枯瘦的手指仿佛是从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世界画卷之外伸来,指尖拈着一颗眼球,将之送向被锁在一格底层的橱窗中的脑袋,塞回那空洞的眼窝里。
仰望着耸立四周、高不可攀的柜子/高楼/擎天巨柱,那Alpha腺体一样的轮廓恶心得它想吐。但是那蠕动的胃、发出献媚声响的喉咙、擅长与唇齿嬉戏的舌,此刻却不知道是被缝进了横陈玉体中的哪几具中。
甚至在杯酒肉食之间,某个男性Alpha拥着皮囊眼熟的美人,肩头还披着雪白的狐皮大氅。
这是真正的地狱。
*幕间
“嗯,这是必然。她有着最适合做我的玩具的性格……懦弱而固执,当然会被我可怜的‘魔术师’骗得团团转。”
“至于你问‘魔术师’?呵呵,他们的表演本身破绽百出,也只是唬小孩的儿戏罢了。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虚幻的男人单手撑着下巴微笑着说着,突而眼珠侧转,锁定了被无声打开了一条缝的门,这才接着慢慢吐出一字一句,“骗术嘛,愿者上钩。”
站在门外的是个头上生着白底黑斑纹的兔耳的女孩,看上去不过八九岁,手上抱着一个软塌塌的布娃娃。布娃娃是手工缝制的,做工粗糙至极,歪歪扭扭但能看出是个黑发男孩模样,双眼是用两枚不足指甲盖大小的似玉非玉的晶石碎片嵌成,脸颊上还绣了些青黑色的鳞状斑块,细节倒也丰富。
兔妖女孩被“破坏神”的这一瞥吓了一跳,咽咽口水,紧了紧臂弯里的布娃娃,索性大大方方地推开了门,扬起半是驯顺半是诡邪的笑容:“爸爸、爸爸,小影也想下次出去玩嘛!‘魔术师’叔叔太没用啦,去回收块‘神石’也要好几天,这种效率下次攻打东方风国不知道还要几个月呢?让小影去的话,十天就杀光啦!”
“破坏神”向她转过头来,面带温和的笑意,目光满满的都是宠溺:“好、好,爸爸知道小影最厉害了,不过太贪玩也不好哦?所以爸爸才安排了最适合小影玩的游戏,等着小影以后去玩呢。现在先回去休息休息,爸爸下完这盘棋,再来陪你玩。”
言外之意现在还不是她出动的时候。兔妖女孩收到答复,又得了“爸爸”的关爱,点点头,虽然还有点余悸地往“破坏神”对面的空位上又望了一眼。
……是错觉吧,之前躲在门后,有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与“爸爸”对弈的“人”,在遮得太低的阳伞下,仿佛坐着一位身穿黑底缀白蕾丝的礼裙的……
但回过神来,他对面的座位上分明空空如也。兔妖女孩也不敢多想,很快收回视线,抱着“爸爸”的布娃娃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女孩才跨过门槛,顿时就被来自背后的杀气威压凝在当场,喘不过气也动弹不得。
黑色的巨蛇将棋盘连同圆桌吞下了肚,接着像没吃饱似的,又探来头颅,将乖巧的“女儿”一口吞掉。
喷溅在门口地面、走廊墙面的血迹中,只留下一只还攥着布娃娃没放的幼小的手。
“唉,可爸爸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呢。”
黑蛇摇身变回男人的外形,舔过嘴角残留的鲜血,面无表情地从那只手上捡起以自己为原型的布娃娃,指尖带着几丝漆黑的暗芒,轻易抠下了嵌作眼睛的两枚晶石碎片。
“哎呀?不小心给冒牌货的‘神石’太多了吗,竟然连你的存在都差点被窥见;‘神石’的力量还真是……呵呵呵,真让我兴奋!”他在手头把玩了一阵碎片,拈在嘴边伸出奇长的舌头作陶醉状地舔了一下晶石光滑的表面,“期待,太期待了!——你猜这场游戏,夕还能撑多久?”
回答他的是“噔”的一声触地轻响,一枚洁白的、再普通不过的士兵棋子凭空出现,掉在两张椅子之间的空地上。
保持着疯狂的笑意的“破坏神”眨了眨眼睛,收敛了过分张狂的嘴角,眉宇间却更多了份孩子气的兴趣:“哦?竟然是从前没见过的对策呢……”
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永恒之物?
对白玄夕来说,那大概是不论过了多久做了多少事去尽力弥补,却永远也无法洗刷的耻辱、不甘、痛苦……深不见底的遗憾。
也许说穿了是嫉妒。一种因自己注定不能成为自己所希冀模样,而对命运燃起的深仇大恨。
为什么我偏偏是……Omega?
这个性别就是原罪,她无路可逃。
绕了好一大圈,在离那个将她埋葬过的死地十万八千里的另一处废墟,她还是被那些高大的阴影笼罩着。它们塔一样直插云霄,好像势要不断高攀、直到探访某种传说中的神境,碑一样坚不可摧,记录着某种被勒令不准忘却、必须深深地记在脑海的历史,一遍遍坚持重复对她这命运的判决,不容上诉或撤销,枷锁一样牢牢束缚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