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看到了陪审团因同情而软化下来的表情,他们心软于那名并非生就如此,而是由痛苦的遭遇铸就成恶魔的小男孩的幽灵。然而这并非事实。他的经历只是改变了他的病理现象呈现的方式。不管怎样,无所谓了。
威尔也看到了汉尼拔因被描绘成一名受害者而感到的不悦。但威尔还记得汉尼拔曾在夜半惊醒,以及在他提出想要操他的时候退缩的样子。他是个恶魔,千真万确,但即使恶魔也有畏惧的东西。全世界都会知道这一点了——汉尼拔痛恨这样。
贝德莉娅没有在这一点上逗留。“在你妹妹被杀之前,你有没有折磨过动物?”
“不曾以此为乐,”汉尼拔说,“大概六到七岁的时候我曾经剖开一条狗,看它内部是如何运作的。出于好奇而已。我对它的痛苦毫无兴趣,之后也没再做过这类事情。那简直——”他拿指尖敲击着膝头,“肮脏凌乱。”
“你对此似乎并没有太多感觉,不管好感还是恶感。”贝德莉娅指出。
“没有,”汉尼拔说,“我关心的第一个活着的生物是米莎。我的小妹妹。”他澄清道,“正如我对奇尔顿说的,能让我关心的人少之又少。”
“连你的父母也不在其中吗?”
汉尼拔摊开双手仿佛在说‘我对此无能为力’。“不,”他说,“他们抚养我,在我还无力供养自己的时候。对此我非常感激。但我并不爱他们。”
接下来就沿着这个思路继续下去。汉尼拔生来就有的反社会倾向,由生理与心理上的创伤所恶化,被他的聪明才智与不断膨胀的上帝情结所滋养,被他能轻易摆脱谋杀并逍遥法外的能力所巩固※2。他吃掉了吃掉他妹妹的那些人。
“我开始欣赏起这种滋味,”汉尼拔露出一个邪恶的假笑,“人类本就是猪猡,为什么不能如此待他们呢?”
奇尔顿在笔记本上刷刷地涂写着。他陷入僵局了,威尔明白。如今陪审团毫无疑虑汉尼拔就是个他妈的疯子。除非他能打出一张王牌,否则汉尼拔去定了巴尔的摩州立犯罪精神病医院。
威尔稍感欣慰地离开了法庭。新闻头条满是汉尼拔悲惨的童年经历,威尔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看到他那张几公里长的受害人列表还能觉得他需要同情的。受苦受难的人那么多,没几个会成为食人魔兼连环杀手。他们应该谈论那些被他摧毁掉的人生,那些只因汉尼拔认定粗鲁就被剥夺的生命。那才是他本质上的疯狂。他回到自己的公寓,拧开一瓶新酒,观看电视新闻里头发闪亮的漂亮女人评论这场世纪审判。
“敬你那满是疯狂狼獾的脑子,汉尼拔,”他祝辞,“愿它至少这一次能给你带来好运。”
威尔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仍然委顿在椅子里,被地板上一堆空酒瓶环绕,昨晚的红酒给他造成了难以忍受的宿醉。他上庭要迟到了,今天轮到他提供证词。威尔随意冲了个澡洗去身上醉醺醺的气味,吞了几片抗酸药,往嘴里扔了几粒薄荷糖。他刚好及时赶到法庭,法官大人给了他一个恶狠狠的瞪视。
“格雷厄姆先生,”她说,“真荣幸你能加入我们。”
威尔来到证人席上。他直感到恶心,浑身是汗,宁愿自己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这不是个好主意。他就知道。一定不会成功的。他没法直视汉尼拔,无法承受。威尔发了誓,所述之言纯属实言且无任何隐瞒※3,所以上帝啊帮帮他吧。他向法庭陈述全名以便记录在案。
“你与被告是什么关系?”奇尔顿询问。
威尔不适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我……啊,”他说,“我是他的……我猜最确切的说法是狱妻※4?”几声被压抑的笑声传来,很快在张的警告下肃静了下来。
“‘同牢房者’就可以了,”奇尔顿干巴巴地说,“这种关系是自愿的吗?”
“不,”威尔回答。看到汉尼拔皱起的眉头(威尔确信只有他看出来了)让他感到一种倒错的愉悦。他等待奇尔顿继续刺探,但他似乎满意地跳到了下一个话题,这可不是威尔想看到的。
“格雷厄姆先生,我们的被告,汉尼拔·莱克特是精神障碍者吗?”
“我不是医生,也不是律师,”威尔越来越烦躁,“我不了解医学或者法律上是怎么定义的。”
“你不是医生,也不是一名FBI探员,事实上,你与被告成为狱友是因为——”
“反对,”贝德莉娅说,“威尔·格雷厄姆的案底是清白的。”
“小心言辞,奇尔顿先生,”张说。
奇尔顿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脸。“当然,法官阁下。你被拘押直至上诉成功。是这样吗?”
威尔真想敲碎他的头骨,就像打碎鸡蛋壳一样。“是的。”
“你被带上庭来是基于你不仅认识被告,而且你具有相关的专业知识,有能力关于他的精神状况发表评述。”奇尔顿的鞋跟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在威尔与陪审团之间往复。“所以,你的工作是否让你有资格对汉尼拔·莱特克的精神状况作证,能还是不能?”
“我是开膛手案件的咨询顾问。我也为他们咨询其他——”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奇尔顿打断他。
威尔深深呼吸让自己稳定下来。“不,我没有资格。”
“谢谢你,格雷厄姆先生。”奇尔顿说,“请求对此证人的证词不予受理。”
威尔想也许他之前应该参与几次律师会谈的。
第十八章 完
Chapter End Notes
※1:是的,汉尼拔是被告。兼任原告第一证人。我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2:get away with murder直译是说逍遥法外,但平时作为俚语,指的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所以这里作者用literally这个词表示请从字面上理解这句话。译者再次表示双关语什么的好讨厌啊。
※3:美国法庭上证人宣誓词。
※4:薇儿你果然百无禁忌……Prison wife服从另一名狱友并行使妻子的职责,比如整理内务以及(你懂的),以换取保护,不至于被其他人当做玩物。
第19章
他们在内庭里进行了一次小小的磋商。“很高兴再次见面,格雷厄姆先生,”张的语气干燥得像沙漠,“看来作为一位自由人的生活对你的健康大有裨益。”
威尔一身皱巴巴的,他心情糟透了,他看起来也糟透了,而且他百分百确定淋浴没能冲掉他一身的红酒味。“谢谢,”他的语调也同样干涩。
“杜穆里埃女士,”张说,“我以为此类事故在这之前应该早被排除。”
“平心而论,这不是她的错,”威尔说,“他们的电话全被我挂掉了。就酱。”
张的表情就像汉尼拔由于太重视礼貌而克制自己不要翻白眼时一样。“明白了。”
贝德莉娅交迭起纤细的美腿,抱起双臂。“奇尔顿和我各自能找到精神病学家作证,一个说他疯了,一个说他没有疯。威尔·格雷厄姆不止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犯罪侧写师,他还有其他人无法得到的独一无二的研究汉尼拔的机会。他可能没有临床诊断的资格,但他能向陪审团解释汉尼拔内心的运作方式,当然,最终他是否确实疯狂,完全取决于陪审团自己的决定。”
张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犹豫着,又给威尔也倒了一杯。威尔对此十分感激。“格雷厄姆先生,请向我解释你是如何做到的。你的能力在我看来就好像是妄想与猜测一样。”
听我解释完就会变成巫术了,威尔想。“我比大多数人拥有更多的镜像神经元。这意味着我能将所有的微表情、所有肢体语言、所有不显眼的细节整合起来,让我能够……”他叹了口气,喝了一口水,“听起来有点荒唐,我知道。但我能理解别人的思维方式,我能钻进他们脑子里,读他们的心。”
“你说得对,”张说,“确实很荒唐。”
“FBI可不这么想,”贝德莉娅指出,“他的结案率是百分之九十七,而且,您还记得他的脑炎吗?他的模拟能力就是他的病症会呈现那种发作方式的主要原因。”
奇尔顿做了个鬼脸。“你是说他肢解那个男人并且把他像牵线木偶一样吊起来那件事?”
“是的,”贝德莉娅说。
威尔无视了他们的口舌之争,让自己真正看进张的眼底。真有意思,自从他开始能直视汉尼拔以后,侵入与抽离别人的意识似乎比从前容易了许多。他闭上眼睛,让钟摆开始摆动。“不敢相信我要为这堆烂摊子起这么早,”威尔说,“他们想让一个灵媒做证人,滑天下之大稽。我应该接受波士顿的那个职位才对。或者我要是参加过莱克特的餐会就好了。耶稣基督啊,真是噩梦一场。”他再次睁眼对上她的眼睛。“你在每一门功课上都遥遥领先,因为你觉得自己必须如此,因为你是个女人,因为你不是白种人,因为以大众眼光看你不够漂亮——即使这一点实际上对你有所助益,因为人们都愚蠢地认为漂亮女孩没大脑——而且因为你是亚裔所以你必须特别聪明。但你有今天的成就是因为你发愤图强,而非天赋秉异。你结婚了但不为人知,你结婚的对象同样是一位女性。她是个全职太太,她总会为你整理衣领或是打理头发,因为你花了太多时间埋头在书本里,总是忘记这些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