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68)

“尤其是——”她的手指像时针一样环绕在场一圈,“那些要考市一中特长生的。”

这句话算是敲在了不少人的心坎上,先前叹气的又把气提了回来,削了削不同粗细的铅笔,继续埋头画画了。

蒋淙满意地拍了拍手,她画室里的初中生特别多,到期末这时候还来画画的,以后基本都是要走特招路子的,每回松懈了吃不消了,她就抓中考这个痛点,百试不爽。

个别人员除外。

姚见颀把方十字锥的外轮廓线描实些许,最后扫了一眼整体画面,才将笔扔进塑料袋里,几声轻咳便在他头顶响起了。

“我画完了,老师。”姚见颀只做口型。

“知道。”蒋淙瞪了他一眼,目光移到布满虚实线条的素描纸上。

她端量着,说:“以后多临摹一下头像吧,你的几何石膏没什么问题。”

“嗯。”姚见颀应了。

蒋淙沉吟了方许,转过头问:“你真的不参加一中特招?”

姚见颀摇了摇头。

“行吧。”蒋淙知道他是个心里有数的,文化成绩想必没问题,但这样一来……

“你以后还会画画么?” 蒋淙问。

而姚见颀笑了笑,不加犹豫地说:“当然。”

蒋淙呼出一口气:“那就好。”

她得承认,她是舍不得这根苗子。

“你以后怕是不会来画室了吧,以后到了学校,也会有美术老师带着你们。”蒋淙比了个高度,才到腰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才那么高。”

“我会来的。”姚见颀说。

别人的肯定是肯定,而他的肯定是保证。

蒋淙一下子阔朗了,点着他:“最、好、是。”

姚见颀从窗钩上摘下素描纸袋,把画放在袋的背面,各号笔也扔进去,颜料从上次画完水彩就拿回去了,画架就暑假再来取就行。

他将动作幅度和声音都刻意敛得很小,好让离开也显得悄悄。

却还是被喊了一句。

姚见颀转过头,陈哲的嘴型还停留在他名字的最后一个音节。

“怎么了?”他问。

陈哲也许只顾上了喊,没料到他会应,或者应得这么快。

羞滞了几秒,陈哲咬了咬下唇问:“你会去一中吗?”

“会的。”姚见颀说,“你也要去的吧。”

“啊……还、还好。”陈哲有些忸怩,谁不想去呢,但不是谁都有底气说出口的,有些话不说出口尚可以当没发生,当作念想也没起过,一说了,就落了口实,永远都有了存证。他不敢。

姚见颀看得分明,偏头笑了笑:“那一起加油。”

他说完,朝陈哲挥挥手,仅当暂别,便一点留白都没有地走了,画室有16扇窗,里头的人不全知道。

“等一下。”

蒋淙在走廊另一头叫住他。

姚见颀刚洗完的指缝还在滴水,有几滴黏在塑料袋上,亮晶晶的。

他等蒋淙小跑到原地,数落他:“你倒溜得快。”

姚见颀不解释,蜻蜓点水地笑笑。

蒋淙摇摇头,拿他的性子没丁点儿办法,索性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

她从身后拿出一梗双色郁金香,像胭脂和傅粉。

“每个人都有一枝的,颜色都不一样。”蒋淙自夸道,“我这个做老师的太有心了。”

姚见颀承认有些意外,但没急着接:“我不收别人送的花。”

“……”蒋淙递花的手尴尬地抖了抖,“这又是什么讲究?”

“真的。”姚见颀不负所望地说。

蒋淙的暖心教学生涯遭受了严峻的打击,好歹也费了心思亲自包扎到半夜,还煞有介事地包张嵌英文的牛皮纸,此刻花茎在她手中,几乎要对折过去。

姚见颀抢在折掉的一秒前把它解救了。

他握着潮润如皮肤的花茎,大喘气地说:“但我可以带回家,送给另一个人。”

第89章 如海的蓝

姚岸将郁金香从一个斜口的透明束腰花瓶中取出,换上了40ml新水,然后重新插回去,放在窗台。

阳光下,花朵边缘泛着钝涩的铜。

“唉。”姚岸拨了拨萎皱的花瓣。

姚见颀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见怪不怪地喊他:“哥,过来一下。”

姚岸听了召唤,惆怅地握着瓶子奔过去,和姚见颀坐到一张沙发上。

姚见颀:“张嘴。”

姚岸依言,一个凉丝丝又甜的东西卡在他的虎牙上。

“这是什么啊?”他含糊不清地问。

“荸荠,记吃不记名。”姚见颀从篮子里拈出一个,拇指抵着陶瓷水果刀背,惯熟地把芽尖削下,又将周身和凹脐的皮给剃了,落成一块白而嫩圆的果肉。

姚岸忙摆手:“你吃你吃……嗯!”

姚见颀不由他说地摁进姚岸的嘴里,说:“多吃点,省得你整天对着那花唉声叹气。”

姚岸脆脆地嚼了几口,把甜汁一并吞下:“你送我的花都要枯萎了,我能不感伤吗?”

姚见颀轻笑了一声:“蒋老师未必答应。”

“哎我不管,谁交我手上就是谁送的。”姚岸扬起脸,“这可是我头一回收花呢。”

姚见颀把茶几上的渣屑扫进垃圾桶里,有意无意地问:“你喜欢花?”

“我喜欢我弟送的花。”姚岸下一秒便答道。

姚见颀笑了笑,对他的甜言腻语只作六分真。

又拈起那花瞧了瞧:“离了土活不长,都七月了,也该枯了。”

姚岸抿了抿唇,这气温也是伤脑筋,再怎么放到阴凉处也扛不住高温,而暑假眨眼都快一半了……

他忽然一愕,猛地凑到姚见颀跟前,眉毛对眉毛:“我就要开学了?!”

“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那也不够玩的啊!”

姚见颀叠起陶瓷刀,问:“你还想玩什么?”

“我……”姚岸陷入了沉思。

这一个月,除了回过几趟安定村,偶尔跟同学打打球上网吧,其余时候都和姚见颀待在一块儿,跟平常一样打打闹闹,从没觉得无聊,从没觉得太慢。

“见见,你想不想去哪玩啊?” 姚岸问。

“哪儿?”姚见颀知道他又想茬了。

“就……”姚岸眉毛拧了拧,一条腿盘在沙发上,摇着膝盖,“我不是快要上大学了嘛,就没法天天陪着你了,你有什么想玩的,想做的,咱们趁这个暑假都干了吧??”

“都干了?”姚见颀轻细地反问,目光是微炽的考究。

“对呀。”姚岸浑然未觉,“你想做什么?”

姚见颀在稍稍偏头的瞬间洗去了方才的神情,他望向窗外的一衣江水,说:“你教我游泳吧。”

姚见颀没有和姚岸游过泳。

细究起来,只有某一年,比现在要小好多季的时候,姚岸很逞能地带他下过一次水,就在奶奶家门前的小溪。

那时候,溪水不像现在这般布满了不循规的丝状叶,荷叶也少,只有石缝里长着渺渺的田字蘋、金鱼藻、黑木蕨……

姚岸穿着一条松垮垮的四角裤衩,拿着两个盆,要带姚见颀去溪里洗澡。

这么说姚见颀当然是不从的,但姚岸精于话术——对待姚见颀的话术:“咱们捉鱼去。”

姚见颀被忽悠到了溪边,下了几块散漫的石头,称不上台阶,姚岸说,泥湿,会弄脏鞋,他便乖乖脱了鞋,放在野草边;姚岸说水深,会漫着裤子,他说卷起来好不好,姚岸说那怎么行我都脱了,于是把他的也扯下;最后只剩一件松松的绵绸短袖,聊胜于无地遮着他那年岁的羞,怎么也不肯脱,被溅着了也不肯。

姚岸那会儿怎么说他来着?

害什么臊呀。

时移境迁,当姚见颀从从容容地脱光衣服,换上姚岸亲手挑的三角泳裤,手指不经意滑过腰线的那一刻,后者的心境却有些大不如前。

“咦?”姚岸不停揣摩着泳镜片,悄自挪开不知往哪搁的视线,“不对劲啊……”

“我也觉得。”姚见颀低头察看道。

“你也觉得?”姚岸眨眨眼。

“是啊。”姚见颀没奈何地蹙了蹙眉,抬起头,“还是平角的比较好吧?”

“啊、啊?”姚岸蒙了蒙,原来说的不是一回事。

姚见颀前后看了看自个儿,虽然不太舒服,但也没别的办法。

随后他望向姚岸,眼睛微睁:“怎么还不取下来?”

姚岸反应慢了半拍,于是由得姚见颀伸出手,替他松了颈后的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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