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5)

“小弟弟好,小弟弟真俊。”康子歪过身子冲姚见颀招了招手,意料之中地没得到任何回应。

这两兄弟一个暴脾气一个没感情,凑一块还挺默契。

康子腹诽罢,往旁跳了两步,露出藏在背后的鱼竿。

“怎么样怎么样!”他使劲摇了摇竿子。

姚岸眼神亮了亮,走去把鱼竿接过来,上下摸了个遍,鱼竿还挺新,鱼线也结实,他喜道:“行啊你。”

“咱快去吧,晚了我得回家给我妹换尿布呢!”康子催他。

姚岸也是连着好些日子没出门了,早恨不得去玩了,他忙上厨房里拎出一个半大的铁皮水桶,欢腾地往外跑。

蹿到了门边,他又刹住了步子,回头看向姚见颀。

“一起去钓鱼不?”姚岸甩了甩桶子。

姚见颀没回话,一丝不苟地搽着清凉膏,这回倒没往伤口上涂了。

“算了,咱走吧。”姚岸跑出了门。

两人顺着小道到了竹林间,铁皮桶一路叮铃哐当地响。

姚岸往门口使了个眼色,让康子进去,自己在窗边听墙角。

康子声粗,颜沐春声浑,颜怀恩声低秀,他把耳朵贴近窗框,怕颜沐春不放人。

少顷,似乎有人把砚台往宣纸上一抚,蘸了墨,书了一个字。

颜沐春从喉咙发出的哼气,带着一股烟呛味儿,听来似乎不尽满意。

姚岸心中一提。

“明天再练。”颜沐春道。

屋内窸窣作响,不一会儿,颜怀恩和康子跨出门槛,颜怀恩抱着一本书,笑吟吟地看着姚岸。

“爷爷让你下次进来坐,站着腿酸。”

“啊、啊?”姚岸瞪大眼珠子。

“你是生怕我们不知道窗底下站着个人啊。”康子笑道。

“我去。”姚岸跺了一脚,抬腿就要进门给颜沐春跪个安。

颜怀恩把他拦下来,说:“走吧,爷爷要午睡了,他不生你气。”

姚岸睐了眼屋子,无法,只得下次当面谢罪了。

数丛高树掩映着几户人家,池塘躺沉在茂绿的灌木里,面上低徊着许多蜻蜓。边缘的湿泥上,青灰色的螃蟹在悠然爬行,竖起的木牌用油漆写上了“禁止游泳和垂钓”字样。

姚岸和康子把鞋脱了,在一旁的田里弯腰摸索了老半天,抓到一只泥鳅便塞进裤兜里。等兜差不多满了,将滑溜溜的泥鳅费劲地串在鱼钩上,把浮标甩在了池中央。

姚岸支起下巴等了好一会儿,依旧没什么动静。

“怎么还不上钩?”姚岸没耐心地踮了踮脚。

“哪儿能这么快,再等等。”康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湖面,比往日听讲不知专注了多少倍。

姚岸最是没耐心的,把手伸进兜里抓了几下,想让里头的泥鳅安分点,不料其中一条忽然蹦了出来,画出一道弧线,落在了颜怀恩摊开的书上。

颜怀恩捧着书的手显著地抖了抖,脑门上浮起了冷汗。要不是心疼书,他早已往湖里抛了去。

姚岸伸出两个泥手指去钳,没钳着,反而留下两个指印。

颜怀恩无言,只得将书倒扣,让那泥鳅回了地面寻家去,自己则挪到一旁,离姚岸稍远了点。

姚岸反倒笑了几声,赖道:“怀恩,颜老师不该这么养着你,连泥鳅都怕,鱼也不敢摸。”

颜怀恩用手背擦了擦纸张上的泥,揩到木栏杆上,回道:“不是所有人都爱这些。”

“怎么不是……”姚岸说了开头,堪堪住了嘴,想起了家里的姚见颀。

颜怀恩仿佛心有灵犀似的,问了句:“你弟弟怎么又没来?”

不等姚岸回答,耳听八方的康子早已抢答道:“话都不会说一句呢,咋来玩。”

“啧。”姚岸睨了人一眼,要反驳,却没理。

他确实没听姚见颀张嘴说过话。

来了也半个多月了,居然能一个字都憋着不说,而他居然还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你不是说他之前都住国外么,”颜怀恩猜测道,“是不是不会说中文?”

姚岸闻言,凝眉思索半晌,觉得有九分可能地点点头。

另外一分,是他自动排除的——姚见颀不想跟他说话。

“你得多让他开口。”康子挖了挖鼻子,盯着浮标也不忘出主意,“不说中国话,以后不成哑巴了嘛。”

姚岸鼓起嘴,煞有介事地琢磨了起来,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手中的竿子忽然被某个神秘的力量拽了拽。

他愣了一瞬,旋即小声喊道:“喂,上钩了!”

“哪呀,没有啊。”康子一脸茫然。

“傻货,我说我的!”

康子醍醐灌顶,他方才一直盯着自己的浮标,快盯成了对眼儿,这会儿望过去,不远处姚岸的浮标果然被拉到了水面下,一圈圈涟漪正向外扩散。

“快来帮我!”姚岸的手有些哆嗦,这是他第一回 钓着东西,故而格外激动。

康子大义凛然地放下自己的钓竿,支在地上,忙跑到姚岸身边去。

颜怀恩也放下书站起来,走近了瞧看。

姚岸咽了口唾沫,兴奋又小心翼翼地收着线,不敢乱动,生怕那活物给溜了,他瞅着那缓缓移向岸边的浮标,心想家里那头缸里总算可以养条鱼了,到时候,他还要摘几片荷叶放上头,最好有莲花和莲蓬。

“又是你们!别跑!”

尖锐的声音打断了姚岸的白日梦。

一个男人扛着锄头,手指着他们,骂骂咧咧地从坡上跑下来,配合着深重的天色,颇有点不共戴天的意味。

“卧槽卧槽!”姚岸慌了,咬着牙,双手并用地扯线。

“来不及了!”康子把自己的鱼竿急急一拽,扯着姚岸的领子,“快跑!被他抢了竿子就完了!”

哪有到了嘴边的鱼还放跑的道理,姚岸不听劝,仍牢牢把着钓竿,急得满头大汗,扯松了好几次。

颜怀恩拎起地上的水桶,上前说:“走吧,被抓到就不好了。”

姚岸望向另头从山坡上跟个球似的滚下来的鱼塘主,又看了眼这不争气的拽不上岸的鱼,不甘地扬起了鱼竿。

第5章 水果糖

屋内本是寂静的,四方的小桌上摊开着绿纹的本子,一支顶头削成圆锥形的铅笔嵌在两页的凹陷处,几张糖纸皱褶地蜷在桌角。

倏地,木门撞在墙上,又重重地弹了回来。

风捎带着细不可察的雨丝,拂在了姚见颀的面颊上,把他的额发吹进了眼睛里。

姚奶奶怀里抱着一叠挂着晾衣架的衣服,在屋内外快步来回,嘴里不忘念叨着又不知遛到哪儿去了的死老头子。

“死老头子”受老伴之托,与新晋孙子交流亲情,可一落座,却连大眼瞪小眼的机会都没有——人压根不瞅他。

姚爷爷一生赖皮,老了反倒矜持起来,腆不下这把老脸没话找话,于是从姚岸包里搜罗了一个草稿本和一支笔,削得齐齐整整地摆在了小孙子面前,请他任意创作,自己才心安理得地盘着核桃会牌友去了。

眼角有些刺刺的不适感,姚见颀用指甲刨开额前的发,动作谈不上轻柔。

再睁开眼时,桌面已然空空如也。

款下||身,看见了滚落在地的一应物什,他推开椅子,顿伏着一路拾起来,先是包,糖纸,再是本子,笔,哦,还有清凉膏。

姚见颀捧了满满两手,还未站起,半掩上的门再次扇开,这回,却是被踢的。

门框里的人,头上顶着个铁皮桶,右手执着钓竿,胸脯一起一伏,跟雨人似的浑身湿哒哒地淌水。

“咚隆!”

应着外头的雷声似的,姚岸低下头把桶子撂在地上,一口气还没喘顺,就瞧见了地上蹲着的小小一团。

黑云压村,屋内光线黯淡得很,姚岸一时没看清,心想家里的三脚猫啥时候长这么大了?

直到那猫两腿直立站起,他才了悟地“哦”了一声,问:“怎么坐地上了?”

说罢,也不在意有没有回应,姚岸脱了上衣,使劲拧了一把,用那衣服擦了擦头脸,走到姚见颀旁边。

他弯下腰,打量着姚见颀放在桌上的一堆东西。

“这不是我作业本吗,”姚岸拎起本子翻了翻,“咋拿出来给你玩了?”

的确不能怪姚爷爷,毕竟上头几笔鬼画符,正常人都会认作废纸的。

姚岸把本子随意搁下,转而兴致勃勃地数起了糖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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