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47)

他真的杀红了眼,恨不得把手指都揿入脖子里,只要这个人可以不呼吸。他也真的觉得正在被扼紧的不是蔺书忱,而是他自己。

于绾看着陡然陌生的姚岸,不由地感到害怕,她喊他的名字,摇他的肩膀,他越是无动于衷。

蔺书忱的瞳孔逐渐涣散,意识模糊到只剩眼前白光一片,手慢慢松开,垂落,濒临于彻底的窒息。

“哥。”

那是姚岸听到的唯一一个字。

他的肩膀颤了颤,像一个重新找回听觉的人,茫然,不确信,后知后觉,大喜大悲。

姚见颀摸索着姚岸的每一个指节,一点点松开,捧着,用白色的衣服下摆小心翼翼地揩拭他的指缝。

蔺书忱的肺部猛地灌入氧气,他翻过身,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咳嗽并呼吸着,口腔中的淤血全都缭乱地咳在地上。

姚岸被气声惊醒,他急切地起身,却被姚见颀紧抱住,抱回来,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肩上轻拍着:“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姚岸死命地摇头,试图站起来,却下意识地害怕把他挣伤。

有一股力量在他体内冲撞,让他失衡、跌倒,无能为力,他说:“你松开,求求你松开......”

“不好。”姚见颀抚摸着他的背,说,“你走了,谁带我回家。”

姚岸能听见他的每一句话,却从来没有哪一句让他这么难过。

他怔在当场,好像一簇静坍的锁链。

姚见颀长长地深吸一口气,缓慢而郑重地说:“带我回家好不好?”

他看不见姚岸的表情,像害怕落空似的又补了一句:“好不好?”

过了很久,久到咳嗽和吊灯都变得渺远,夜好像更广袤了,要将他们席卷。

在姚见颀第一次喊他哥的这个晚上,姚岸突然把他搂紧,双眼狠狠搇压着他的肩头,发出兽一般的呜咽。

他从未想过,会让他这么疼。

蔺书忱仰躺在地面,试图睁开眼,但眼皮上的刺痛以及肿胀却迫使他放弃,他不得不摸了摸发烫又凉却的空金属镜框,讽刺地耻笑了一声。

笑没有延展开来,一半是因为面部神经失常,另一半是因为 一只踩在他胸口上的鞋。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蔺书忱问。

姚岸踩了下去,他一下痉挛不止。

一只手伸进他的左边口袋,拿出联接投影仪的手机,翻开了相册。

姚见颀的目光和指尖停顿在那张照片上,像隔着久远的时空默视自己的童年。

“一点都不好看。”他说。

蔺书忱抽痛着嘴角开口,劝解似的道:“当然不会,你……”

“我是说你。”姚见颀声音冷静,“不论拍什么,都拯救不了你的平庸。”

蔺书忱的脸色在这晚第一次出现裂隙,他像要争辩,又好像被命中。

四周静了下来,确认他不再开口后,姚见颀微微俯身,说:“来的路上我报了警。”

蔺书忱身子动了动,仿佛不明所以。

这时他好像听到坚硬又短锐的警笛,很远,如同幻觉。

“就这么结束了吗?”他略显迟钝和颓老地问。

姚见颀并没有施予蔺书忱多一分目光,背部缓缓直起。

“地上凉。”姚岸将手臂伸到姚见颀腋下,托他起来。

姚见颀看着姚岸没有碰到自己的镶着碎片的手掌,皱了皱眉。

由是,他毫无障碍地进入到下一个语境中,牵着姚岸的手腕说:“我们去医院。”

没能牵动,姚见颀抬起眼,见到姚岸加重了脚下的力度,而蔺书忱除了发出痛哼,已经彻底地疲于反抗了。

“你就是那个孩子吧……” 蔺书忱艰难地挤出一句。

姚岸垂着眼,再次升起想把他骨头捏断的狠念。

直到姚见颀挨过来,倚靠着他,说:“走吧。”

“如果是你作证,”蔺书忱在他们身后沙哑地说,“我想我会承认的。”

浓黑吞噬大地,除了一盏垃圾焚烧的大型火焰,于绾摇下车窗,远远地守看着两个被烟雾删减的背影。

姚见颀将唯一的照片清空,攥着边缘,手背的经脉渐渐显现。

走之前他说的那句话是:“但愿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姚岸拢住他的手,四个受力叠加,漆黑的幕终于折断。

那一刹有什么掠过了眼角,姚见颀以为是晶状碎片,但它随之滑落到下颚的时候,他才发现是眼泪。

居然是眼泪。

第66章 话剧最后的台词

“我今天发现,你真的很爱哭。”

姚见颀在那一圈怀抱中转身,小心避开姚岸的伤手,和他面对着面。

姚岸先是不理他,脸朝枕头,抹净了鼻涕眼泪,就干脆留在了棉絮里。

“哥。”姚见颀捏了一下他的耳垂。

呼吸有些不平。

姚见颀拉长嗓子:“亲爱的哥——哥——”

呲的一声,姚岸破涕为苦笑,在他背上敲了一下,转过脸:“现在知道喊哥了?”

姚见颀:“知道了。”

“以前呢,干什么去了?”姚岸得寸进尺。

“卖个关子嘛。”

“那你这关子卖得够长。”姚岸说,“三年多。”

“以后补回来。”

姚岸瞧着他这难得一遭的乖巧模样,眼里又倏地泛了酸,正要发作,却被姚见颀毫不留情地捏住了鼻。

“……”

“别哭鼻子。”

姚岸瓮声说:“你放开。”

姚见颀:“你不哭我就放。”

哄大小孩似的。

等姚岸的泪意顺从地褪了回去,姚见颀才松了松手指,却没离开,而是缓缓滑向他的眼角,按了按,掌心的纱布吸走了方才剩余的泪水。

“其实,”姚见颀边触碰边道,“我喜欢你为我感到难过。”

姚岸的睫毛动了动。

他把姚见颀的手拿下来,裹进被窝里。

在以往,他也许会毫不假想地认为这又是姚见颀口头上的恶作剧,继而毫不犹豫地侃趣。但是在这天夜里,他只是望着姚见颀的眼睛,比夜要亮,认真地问:“为什么?”

姚见颀细微地摇了摇头:“你不会想知道。”

他敛了目色,埋在姚岸胸前。

倏忽的,一种困惑和遗漏之感袭上了他,姚岸不自觉地低下头去察看姚见颀的神情。

姚见颀却只把他搂得更紧。

“如果我不是你弟弟,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还会因为我哭吗?”声音像从他的肺叶发出。

“别瞎想,见见。”姚岸以为他是不安,紧紧回抱着他,“我们绝对不会分开,我永远都是你的家人,我保证。”

“家人。”姚见颀喃喃,语义不明,“不是家人的话呢?”

他的脸忽然被姚岸捧起来。

“你听好。”姚岸与他对视,吐息如同潮水拍打在他的眼眶,像柔驯的泪意,“只要你还是你,不论姓什么,到哪去,只要我还是姚岸。”

他停了停,在这里,停顿也意味着某种无边的温柔。

“我就会一直一直爱你。”

姚见颀仰望着姚岸,胸腔骇动着,深长的注视也无法平息。

他多希望能把今晚的他拓在眼里,这样的话,往后他无论面对什么,都不会再轻易陷入任何一桩绝望。

至少他拥有过今晚。

为了避免让自己哭,姚见颀说:“你想不想听听那部话剧最后的台词?”

“亲爱的,想象一下你对我的感觉。”

“怎么说呢。就像你一宿好梦醒,喝了手工现磨咖啡,去公司勤勤恳恳一天,完成了一个拖延很久的项目,它没你以为的难,你完成得还不错,有种半辈子来一回的满足感。你比平常提前二十分钟下班,地铁上还有空位,你避免了腋下的汗臭,甚至闻到了奇异的应季的桂花香。你在路边买了石榴,每一颗都红得像一颗颗凡心。晚风曼妙,像泳姿一样敲扑着夜色,游鱼滑过,你哼着不记名的曲子,歌词是月光之类,心情像荡起秋千,你上楼,上楼,然后,在家门口发现了一只死老鼠。”

姚岸笑了,揉了揉他的眉心,默契地接道:“所以,我是那一只死老鼠?”

“不。”姚见颀说。

“你是那之前的一切。”

第67章 “你好变态。”

十二月第一片桦叶落下来的时候,冬发出了温柔的轻嘶。

树木不复葱茏或是澄黄,枯槁的枝桠仿佛伸向天空的手,要撷取每一朵过往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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