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帮我拨个电话。”
不等姚见颀多说一个字,姚岸已经将人从后抱了起来,半靠在了桌子上。
电话线很短,他勉强将座机扯到姚见颀手边,指了指一旁的红纸,撺掇道:“打这个号码。”
姚见颀上半身贴着桌面,下半身子悬空,被姚岸稳稳托住。
那护住自己的一截小臂,有着少年人独特的的瘦韧。
姚见颀拿起听筒,按下那一串数字。
数节呼声过后,那边终于接了起来。
姚见颀感觉搂着他的那只手臂紧了紧。
“喂,谁啊?”
姚见颀拿开听筒,往后递过去。
“不行不行。”姚岸忙用气声说,连连摇头。
姚见颀又将听筒放在耳边不远,姚岸果然凑了过来,和他头抵头地听。
“喂喂喂?有人吗?”那边不耐烦地问了几句。
这回听出来了,是一个男生。
姚见颀的耳后巡来一阵热气,几乎贴着他的皮肤。
姚岸也说不准自己此刻的心情,既像放松,又像落空。
“没人就拜拜了啊。”那边又说。
姚岸接过话筒,打算挂了。
“谁啊?”
电话那头又添了一个声音,很小,但姚岸还是听见了。
姚见颀也听见了。
一个清婉的女声。
还很熟悉。
“不知道啊,打来也不说话……”那男生回。
姚岸想起来了,这不他妈的圆锥吗!
“有人有人,别挂!”姚岸吼道。
“我靠,吵死人了。”余沿追骂道,“你谁啊?”
“我……”
姚岸突然卡了壳。
幸好那边又是一阵动静,余沿追似乎被叫开了,电话重新被拾了起来。
静了半晌,方才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是姚岸吗?”余舟遥轻声问。
姚岸贴着听筒的那只耳朵莫名红了红。
“是。”他应道。
摸不准过了多久,电话里的忙音才把姚岸敲醒。
他放下电话,仍是微懵的。
也记不得方才和余舟遥聊了什么,怎么道的别,一句话没留下。
他快忘了怀里还有个姚见颀。
“嗨,你怎么不作声啊。”姚岸忙把人放到地上,往他头顶的毛上呼噜了一下。
姚见颀转身背对着姚岸,不露声色地捂了捂肚子。
适才他的腹部一直抵在桌沿上,久到有些反胃,有些吃痛。
但他一个字也不说。
姚岸的脑中持续着喧嚣,又杂乱,还有一丝不明的亢奋穿梭其间。
但是这喧闹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姚见颀始终背对着他,与他的热闹隔了一层屏障。
他知道,姚见颀沉静的时候居多,但这会儿,他却有些承受不了这样的静,连耳根的那点热也随之凉却了几分。
“见见?”他对着姚见颀的背影喊了一声,这回是有意识的,有些既要逗他又讨好他的意味。
虽然他也不清楚讨好的由头是什么。
姚见颀走到床边,把那五个沙包掬起来,又放下,从始至终地沉默。
这沉默一直绵亘到了冬天。
第27章 一路的山水
冬天是适宜靠近的。
层叠的衣服穿在身上,肉体给埋藏了起来,让位了,心却开始活络,蛮横而原始地呼嚎着,要在另一副躯体里撞见同样的滚烫。
借别人的身体来温暖。
姚岸和余舟遥就是在这种季节的气氛里在一起的。
不晓得是谁先在门口等的谁,总之有一人在等,等对方到了身边,才自然而然地跟上。
余舟遥每天会给他带同一款巧克力,说是在香港的叔伯寄过来的,她自己舍不得吃一块的,非要姚岸掰下一半,她才肯尝她那另一半。
余舟遥的马尾留长了,落在姚岸的笔袋上,姚岸就用钢笔卷起来,寸寸黑色又流落出去。
他们会一起对英语选择题的答案,余舟遥总是一列的勾,姚岸总是一列的叉,考试的时候,她总要给他放水的,不管他要不要。
他们一起逃了体育课,趁保安打盹的时候,跑到门卫室看连续剧。
她来月事的时候,他帮她挡着书包,看见她红着鼻子拿卫生棉,他也不好意思起来。
……
他们在一起,落了大多数人的意料之中。
羡慕当然有的,郎飒女貌,可不就是佳话么,心痒归心痒,是绝不嫉妒的。
也不敢呐,怕被打。
这个冬天好像没往年那么冷了,安定村的看官和主角都是心满意足的。
至于村外的,远在他方的事和人,那毕竟是他方,管不到的。
“又走神了?”
铅笔末端的橡皮柔柔地抵在他的颊上。
阁楼里开着暖人的空调,姚见颀没回头,望着方窗之外。
蒋淙并不见怪,打从她来教姚见颀学画,两个人的交流几乎只处于线条、阴影和色彩。
“嗨,我叫蒋淙,你可以喊我淙。”每次见面她都要对姚见颀重复一遍,今天也不例外。
当然,得到的回应也是毫无例外的。
她将头发绾起,铅笔作簪,蹲下身,和他处在了同一平面。
“你看到了什么?”
蒋淙一边问,一边欣赏她目力能及的景色,比对着他与她所见的大同,那是隆冬的一脉寒江,岸边的芒草枯萎了,覆一层严霜,铄着天上没有的光亮。
“看。”
姚见颀的声音像一根针似的落在地上。
“什么?”蒋淙不明所以,但那也是次要的,她更多是惊喜,希望他再说点什么。
可惜没有下文。
她起先教他画画的时候,用的还是对小孩子那套,对着画本,用黑色双头记号笔和彩蜡,硬性地给他添了活气。
今天教他画窗外,却是蜡笔也弥不了的黯淡了。
她想也许是季节的缘故吧,姚见颀可能不喜欢冬天,冬天把树和叶隔开,把天和鸟隔开了。
蒋淙替姚见颀把画收进画夹,告别以后,下了楼去,等过了这个年,她要建议姚见颀的父母把他送到画室去学习。
那儿比这有人气。
一群人拥进了屋门。
姚岸脚边的炭盆发出“呲啦”一声,折断一般地响了。
猫从他的膝盖上跳下地,跛着脚却悠游地踅开,大抵躲人去了。
“快快快,辞年去!”
康子领着一票小孩,大咧咧地闯了进来,个个裹着寒气,表情却喜人,脸红扑扑的,各自拎着个大塑料袋。
每逢过年,安定村家家户户的门会被众多孩子敲开,念句吉利话,讨一把糖吃,叫做辞年,和西方的万圣节异曲同工。
姚岸懒懒地躺在加了海棠纹棉垫的太师椅里,腿占了大半个烤火架,这其实是他奶奶的专座,再不成也是爷爷的,现下都去颜沐春那送酒去了,剩他一个看家。
“你多大了,还好意思讨糖吃?”姚岸睐了康子一眼。
“这不还有一个吗。”康子把她妹妹往前一捧。
小姑娘一岁多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绑着两个小羊角辫,年画娃娃似的可人。
“水灵吧。”康子炫耀道。
姚岸说:“比他哥水灵。”
“切,那必须的。”康子这会儿不跟他犟,还挺美滋滋的,“妞儿,来,喊句哥听听。”
小姑娘乖巧地对着康子叫了声清清脆脆的“哥”。
“……”姚岸有点心塞。
“哎,你弟呢,最近怎么见不着人啊?”康子问了他一句。
心更塞了。
这厮不是来讨糖是来讨打的吧。
“不知道。”
姚岸一脚蹬开烤火架,拎起铁钳,往炭盆里一顿操弄,零星的火点变成了火苗。
康子摇了摇头,这人又发什么神经呢。
他不清楚,姚岸确确实实一无所知。
打从秋末和姚见颀碰了回面之后,小家伙就再没来过。
发过去的短信,过去好歹还敷衍两个字,现在连敷衍也省了,别问,问就是不回复。
姚岸有时候翻翻自己的已发短信,好几十条,收信人都一样,收件箱却潦倒无比,心想我这是图啥呢。
但还是照样发。
他就是有一种直觉,他得牢牢拉着姚见颀,否则有什么就会掉下去,再也抓不住。
“你爸呢,也不回来过年?”康子抱着她妹妹蹲在火盆旁,其他孩子已经在姚岸无言地示意下,自行去搜刮零食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姚岸面色平常,“他不回来过年又不是一两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