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8)

他眼睛硕圆,面庞一如年龄的稚嫩,笑容乍一看也不过是吃吃的,没什么异样。

唯一值得腹诽几句的,大抵是他总将食指含在口中,如未断奶的幼童。

现在他将黏着口水的手指遥遥晃向靠窗的一列。

“第一组,我喜欢曾璐瑶。”

伴随着全班男生的起哄,被指名道姓的女生的脸顷转瞬红了起来,以及,不知从何发作的窘然。

始作俑者浑然地跟着大家笑了,嘴角咧到一个过分的弧度,继续道:“第二组,我喜欢宋铱依。”

同样的薄怒的红又显现在另一个女孩的脸上。

又都是好看的。

这样的狂欢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班里有名智力障碍的同学,在这个一板一眼的学校,是多么值得善用的笑柄。

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偷东西,当众脱裤子,上课打断老师的讲话……所有的冒犯,在一个浑噩的微笑中,任谁也找不到呵责的理由,谁也不敢找,不屑找。

因为犯不着跟傻子计较。

“喻先霖,第五组你喜欢谁啊!”有人对那站起的男生喊道。

大家把他视作没有神智的吠犬,却对牵着它项圈的人视而不见。

喻先霖的头歪在肩膀上:“第五组啊……”

一连说了四个女生,在场哪怕是瞧着伏案疾书的,都免不了凝一缕神来听,既害怕自己是下一个笑柄,又好奇谁会是下一个笑柄。

姚见颀充耳未闻,将手伸进桌肚,拿出小灵通,橘黄的屏幕上躺着一条短信提醒。

左键、解锁,打开。

“我最喜欢姚见颀。”

喻先霖男生的声音落入每个人耳中。

两秒。

只静了两秒。

下一刻,自教室边边角角涨起兴味的欢呼,远甚于此前任何一次热潮。

全班的目光凝聚到了一人身上。

就像他站在讲台上任由老师介绍名字的那天,先是那双琥珀色瞳仁,再是瘦白颈腕,躯干未免单薄了,却骨姿秀拔。

那张脸明确写着拒绝,可不知怎的,让人生出捉弄和狎玩的愿望。

偏偏是个男生。

还冷淡得过头,不饶一丝一毫的触犯或亲近。

故此,今日这场景,或多或少,也不言自明,都是大家久等了、乐见的。

可姚见颀的脸却没如众人所愿的变红。

不要说脸庞了,就是眼角、耳后,他任何一块皮肤所呈现的,仍旧是那种不近人情的白。

就好像对这样的目光习以为常,以至于彻底免疫。

少顷,热浪终于在沉默中凉为水,在失望的倒喝中蒸发,一个乐子没了,转而寻找下一个。

姚见颀松开摁键,拇指下多了一道纵深的按痕。

适才缭乱不息的屏幕这才安分停下。

他终于将那条信息点开。

“见见,下次什么时候来呀,哥想你啦!”

第25章 桃红却蔫巴的纸

点开之前,姚见颀就知道短信是谁发的。

在垃圾短信还未满天飞,隐私难得倒手转卖,人人心中都有几串牢记的数字的时候,知道他号码的人屈指可数。

而会往这个号码上发信息,还不挑时候的人,也只有那一个。

姚岸似乎把用这个称呼上瘾了,嘴里喊着虽觉瘆人,置换成了文字却不嫌肉麻,总要顶着那两个叠字,换着各种由头来骚扰姚见颀。

“不来”

姚见颀回了过去。

“必须来!”

这人,怎么发个短信也跟在你耳边吼似的。

姚见颀凝霜的眉毛不经意地松了松。

适才那条回复,或多或少挟带了点情绪的私货,只是话已经说出去,势必要一个台阶,而姚岸不仅仅把台阶砌到他脚边,还在阶旁嚷嚷着等他。

由不得他不下。

“啊啑!啊啑!”

姚岸打了两个荡气回肠的喷嚏。

他抽了张纸,撕开,卷了卷,分别堵在两个鼻孔里。

“能否稍微注重一下您的校霸形象?”康子抱着饭碗,嫌弃地往后挪了挪。

姚岸将纸抽出来,作势往他碗里扔。

“行了你俩。”颜怀恩轻轻拦下姚岸的手臂,“饭菜要凉了。”

姚岸把纸扔进垃圾桶,倒回椅子上,嚼吧了几口青菜:“这鬼天气,冷得那么快,老子喷嚏就没停过。”

“怕不是被人念叨个不停吧?”康子坏笑道。

姚岸莫名其妙:“你又阴阳怪气个啥?”

“咳咳。”康子往右边使了个眼神。

姚岸顺势望去,正看到余舟遥和女伴一起端着饭盒走过,余光似有若无。

“听人说,你们最近走很近啊?”康子又蹭了蹭颜怀恩,“咱可别是要认嫂子了吧。”

“……”

姚岸下意识要蹦出句脏话,却见颜怀恩也是一副罕见的高深莫测的笑。

“不是,你俩什么意思啊?”

怎么个个都瞧着比自己还知根知底似的。

“你没发现,塞给你的零食里,一直有几块巧克力么?”颜怀恩给他提示。

姚岸停顿了几许,认真地想了想。

进六年级以来,讨好巴结他给他桌肚子里塞东西的不知道多少,因为根本吃不完,他都会在吃午饭的时候分给颜怀恩和康子,所以颜怀恩知道这些并不奇怪。

姚岸记起来了:“有巧克力又怎么呢?”

“哥们,你见过几个男的吃这么洋气的巧克力?肯定是女的!”康子恨铁不成钢。

“女生怎么了,”姚岸无所谓道,“说不定人家也想认我做老大啊。”

“人家想认你做老公!”康子冲姚岸大喊。

“……”

方圆几里的空气都静了静。

刚才还活跃吵嚷的群众连嘴里的饭都不敢咽了,悄咪咪瞧了眼声源处那俩男的,总觉得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颜怀恩闷着头,将毕生的力气全拿来憋笑。

“都哑巴了?”姚岸将四周巡视了一遍,“没哑巴就说话,要不然就装聋子。”

“听到没有!”他又强调了一遍。

“听到了听到了!”离他近一点的几个同学应道,又被姚岸一个眼刀杀回去,连忙改口说,“听不到听不到!”

姚岸将手指捏出了响。

那几位同学都要哭了:做人咋这么难啊。

散学后,教室里的学生渐渐走了。

天色似重衾般压下来,却愣是不曾下过一滴雨。

姚岸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终于剩下他一个人。

他蹬腿将椅子往后挪了几分,猫下腰,在抽屉里翻翻找找,待摸到几个较硬的物事,他抓出来,借着昏暗的光打量。

巧克力。

还是同一款的。

“……不能吧。”

他虽然大咧咧地把颜怀恩和康子糊弄过去,心里却不能真的不在意。

姚岸把巧克力扔进书包里,又将抽屉里的教材零碎一并掏出来,这时一张桃红却蔫巴的纸飘到了他的脚背。

他记起来了。

还是好些日子以前的。

那天一起发现的还有那封战书,他那时正气概慷慨,其他的都没顾上,这张纸被他的记忆彻底揉皱了。

姚岸把纸拾起来,拆开快要断了的彩带。

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第26章 一个清婉的女声

姚见颀把一个沙包抛高至半空,尽可能快地摸起床单上剩余的四个,匆匆地去接落下来的沙包时,不仅没够着,手中的也掉了,只剩一个握在掌心。

以往这时候,姚岸总要念叨,说头一个不该抛那么高的,越高反而越不能抓住。

需要的不是充裕,而是恰好的时机。

现在却没有。

姚岸倚正在桌前,右手托着微倾的脑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张纸,用边缘一下一下地磕着脸颊。

姚见颀重新低下头,把沙包收拢,垒砌在身前。

其中一个的针脚是大写的粗糙,来回游走毫无规则和耐心,玩的时候会漏出几粒沙。

其余四个却恰恰相反。

规整得仿佛由缝纫机裁出来的,但细致得透出一股人情味,里面包的甚至不是砂砾,而是生米。

姚见颀的指尖一一拂过那些针脚,几乎能感知线的密切。

或许是人的密切。

“见见,过来一下。”姚岸忽而喊道。

姚见颀有一瞬的愣然,平日里姚岸当面并不这么喊他,此刻几乎是无意识的,连他本人都没意识到。

姚见颀下床穿了鞋,走到姚岸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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