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哥,”林峤跟他们那伙人一样这么喊他,“你有女朋友吗?”
姚岸指压着腓侧肌,每摁一下眉头就皱一分:“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打赌啊。”林峤不玩手机了,翻过来盖着,敲了敲人造皮革。
他等了会儿,见姚岸并不往下问,便自个儿兴味道:“4个人说你这条件和模样肯定有,7个人说不可能有,你这样的大多贪玩,后边肯定跟着一屁股债呢。”
他说的澎湃,扬手一挥,姚岸却没被感染,随问:“还剩一个人呢。”
“还有一个啊——”林峤卖起关子,眼睛眯成一条,“你猜猜?”
“懒得猜。”姚岸挺应付。
林峤早就听说他是这么一人,明明跟你一言一句聊着吧,却不怎么把你当回事。他们一拨男生明里暗里揣摩那调儿,都学不来,相形见嫩。
好在林峤是个能自寻其乐的,半点没觉尴尬,主动交待:“告诉你吧,最后那人前两样都不选,他赌第三种——”林峤屈起左膝,前伏,用刚够俩人听的音量,“赌你有男朋友。”
姚岸正低着头,这个角度瞧不出什么端倪,一阵默然之后,林峤听见他问:“为什么?”
“感觉呗。”林峤挠挠腿,大言不惭,“对一些人来说不难,真的,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他的推测就有意义。”
姚岸只一笑,表情松了松,他道:“够资深的。”
林峤知他调侃,瞍了眼快到半小时的治疗时间,问:“那到底是不是啊?”
“你们不是卧虎藏龙吗。”姚岸再没心思跟人瞎扯,“自个猜去。”
“……”
林峤瞧了瞧他摁自己肌腱上的手,忍了忍,最终还是拦不住气性,不想被人看扁:“实话跟你说吧岸哥,我这都是有科学依据的,”知道对方压根不听,更加敞开了道:“前天晚上聚众看片,哪个年轻小伙不性致勃勃,就你一人盯着手机屏幕,半天也不动。”
他说得在兴,没留意自己胫后肌上搁着的两指已经止了动作,还洋洋洒洒:“后来你没拿手机去厕所,有人好奇,以为你看什么更劲爆的呢,趁还没锁屏点开了——呃,那啥,不好意思啊。”
姚岸收了手势,两掌拊在膝盖上。
“就是一张照片,以为是什么秘密呢,仔细瞧半晌……”林峤不见他生气,便继续张嘴,“只是一条夜里的街道,看样子就是当地吧,咱们来这儿头晚散步那附近?别的都看不太清,除了……”
“一个男人的背影。”
关键不在于秘密,而在于秘密一旦有了人证就无法继续自欺。
大概就跟自以为好的伤病一样,只能压抑却无法痊愈,总有复发的那天,是永远宿在关节里的炎症。
就像姚见颀一样。
“赌注是什么?”姚岸忽然问。
“啊?”林峤眨眨眼,回想道,“Fastskin泳衣泳镜,鲨鱼皮系列。”
姚岸点头,起身:“那一套就够了。”
中央展区的最后一盏灯熄灭时,姚见颀站在穹顶形的天窗下,面对夜色安静地仰起头部。
听罗曼说,当初美术馆采用天顶设计引发了一些争议,天窗设在拱梁上,整体呈圆柱状,中心垂直受力,更像一个天文圆顶。
这样带来的间接照明柔和、不刺眼、没有阴影,一楼油画墙上的作品颜色能够最大程度地返璞,给雕塑的肌肉投下软质的阴影。
但他有私心。
这里的展品,其实是一颗恒星。
经过长达一分半钟的暗适应后,姚见颀似乎看到拱顶最高处的断桥铝天窗中,那冰块般的透明玻璃里,一颗被密集尘埃和原始星盘环绕的星体,伴随视紫红质逐渐合成,在视网膜中愈发清晰。
“你在等美术馆奇妙夜吗。”
一柱光蛮横地投注到玻璃上,替代星体成为唯一的光源,姚见颀闭上眼睛重新适应亮度,没有对擅闯者发出异议。
笪翎将变焦手电筒逐廊柱和画框下移,停在姚见颀眼皮上,恶意地晃了两晃,熄灭。
“你最近心情很好。”他下结论。
姚见颀撑开眼皮,隔着四块蓼蓝色方砖,并不正面回答:“怎么?”
笪翎露出一丝笑,大手大脚地坐在地面上,背靠一个长角的摩西雕塑底座,混不吝地例举:“开幕式那天你为赞助商作单人讲解,没有不耐烦,甚至滔滔不绝,耐心得过头,满室的鸡尾酒也不再让你头疼。”
姚见颀侧过脸,似乎在对证记忆。
“乃至当天结束,你似乎都坐不下来,被那群喝醉的疯子拉去情趣店,没撇下他们也是奇迹。”笪翎双手撑在背后,“还有什么来着,哦对,你主动清理旧衣,还提议帮我把不穿的衣服一起带下去——而且回来得很晚。”
姚见颀用鞋敲了敲地板,让他继续。
“然后是现在。”笪翎蹬了一脚,发出刺耳聒音,“一个从凌晨站到现在,晚饭都没来得及吃的人,在闭馆的时候独自留下来看星星——我想,不能是光凭兴趣。”
对面的人影沿墙走了几步,抬头看角落里的监控摄像,确认摆动头正在工作,完成了关门前最后一道安全工序。
然后他走到穹顶下,沐着旷古烁今的星光,道:“说的没错。”
笪翎在领结内微微一笑:“你的表情真久违。”他屈起右腿,再是左腿,逐次站立,“我该不该再明知故问——为什么?”
听到衣料的摩擦声,笪翎慢悠悠地将裤子和屁股上的灰尘拍了拍,对面的手心正随着消息提示而发出肉橙色的光。
“浪漫一点解释。”姚见颀将手机面朝大理石圆雕,“我收到了一个约会邀请。”
最后一口番茄汤和着春卷,两相中和不至于扼住喉咙,顺利咽下食道,微信铃声欢畅地叫嚣起来。
姚岸捋了捋脖颈,自己也没察觉到地在拖延接听时间,随后,趁铃音咽气前从一臂远的桌边取了回来 。
见到名字的那刻,他吐出口气,划开。
“晚上好啊。”颜怀恩的脸太小,占不满一个手机屏幕。
“晚好。”姚岸重新拈起端正放下的筷子,继续料理还没吃完的春卷。
颜怀恩托着腮,笑问:“怎么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姚岸生咽了一口炸屑下去,干脆否认:“没,和发小聊天,我很期待。”
颜怀恩“嘁”了一句,完全没信。
“猫呢。”姚岸又夹了一只煎饺,把手机立靠在花瓶上。
“在这儿呢。”颜怀恩猫下腰,屏空了那么几秒,一阵抖索后,画面摆正,一只表情各种不情愿的猫被托腰抱起,脖子上还戴着个伊丽莎白圈。
姚岸搁近了,瞧瞧那几块皮毛,道:“感觉好点了。”
最近国内雨季,猫得了藓,可把充当临时铲屎官的颜怀恩弄得焦头烂额,又是带去药浴又是涂药膏,为了防猫舔还特地给戴了保护套,给猫嫌弃坏了。
“我也觉得。”颜怀恩翻着毛数数硬痂,“今天给家里消了个毒,还准备了高品质菜谱,保证你一回来又是个漂亮宝宝。”
“它还算个宝宝?”姚岸笑一声,隔屏逗了逗猫,又嘱咐道,“你不要太折腾,雨季一过出了太阳会好些的,小心别把自己传染了。”
“养了不就得宠着吗。”颜怀恩将猫往镜头前凑去,没提自己手臂发痒,才从医院买了真菌药回来涂的事。
姚岸玩笑道:“那过继给你得了,反正它也不招见我。”
这猫大抵真的通人性,从勉强配合会晤到一鼻子冷哼甩脸溜走只用一秒,颜怀恩更笑:“看吧,它还是念你的。”
“切。”姚岸后仰,将手横搭在露台旁的铁艺雕花栏上,异国的楼房不高,从他这处望去都是夜幕中同一色泽的外墙,还有许多装饰建筑,窗户都是画上去的。
颜怀恩放猫走了,刻意停了几秒留意他的心不在焉,问:“在等电话?”
姚岸晾在月光下的手轻轻绻,没肯定也没否定。
一只白鹅从底下的街道跑过,惊起撒尿的路人一声叫,他道:“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了。”
“因为没回你的电话,还是消息?”
“都没。”
颜怀恩很轻柔地笑了一下,摇摇头:“不要轻易设置自我障碍。”
姚岸叹了口气:“什么意思?”
“大意就是,你因为太过在意而害怕失败,于是产生了自我防卫,表现之一就是在口头上不断打击自己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