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1)

还那么自然。

他放下椅子,打算原路回去。

“跑什么,吃西瓜啊。”

姚岸牵住了他。

见他不语,姚岸一边叹气一边把椅子正过来,让给他,叮嘱他坐好,自己搬了那张小一号的来坐。

“你吃这块吧,薄一点。”姚岸挑了块给他,还不忘吐槽,“奶奶切东西就是野蛮,跟劈柴似的。”

姚见颀用不甚全乎的门牙啄着,西瓜汁从嘴缝里淌出来,眼看着就要滴在米白色的裤腿上,被姚岸适时递来的盆子接住了。

姚岸满脸“早知道你会这样”的容光,摇摇头,把盆子放在了姚见颀腿上。

事毕,他一抬头,却发现颜怀恩饶有兴味地打量他。

“干吗?”姚岸耸了耸肩。

“你还挺会做哥哥的。”颜怀恩说。

“我?”姚岸表情夸张,承不起这个褒奖似的,“得了吧。”

连声哥哥都没叫过呢。

他瞥了眼姚见颀,后者似有感应,吐出一颗西瓜籽后,面色如常地回了他一眼。

好,当我没说。

不,当我没想。

“你带他都玩些什么?”颜怀恩觉得这两兄弟的相处模式十分有趣,不禁问道。

“都是他玩他的我玩我的,隔几天带他买个冰淇淋。”

“去村口?”

“嗯,对。”

“那能帮我寄个东西么?”

“好啊,寄什么?”

“也没什么。”颜怀恩擦了擦嘴边的西瓜汁,“一封信。”

第13章 四张发黄的风筝邮票

“寄给谁的?写的什么?”

颜怀恩笑了,把棕色信封两手交给姚岸,只说:“拜托了。”

“可疑。”姚岸眯了眯眼。

头天晚上他这么问,颜怀恩也是笑了笑,笑容一直延绵到他捧着两片捎给颜沐春的西瓜,走到桥边,冲他歪了歪头。

好个颜怀恩,还藏着掖着。

姚岸摇摇头,隔空在颜怀恩鼻子上点了点,俯首甘为送信差地替人跑腿去了。

他并没有替颜怀恩好好照管信封。

姚岸双手把着单车龙头,背心后摆由姚见颀攥着,信封咬在嘴里,骑到村头的时候,正下方已经多了一圈沾着口水的牙印。

“反正会干的。”

姚岸扇了扇信封,心大如此。

他和姚见颀坐在老地方,一株大榕树下,背抵着硕大又崎岖的树冠,各自品尝着嘴里的雪糕。

姚见颀今天胃口不大,剩了一半在盒里,转头看着姚岸。

“知道啦知道啦。”姚岸把信封搁在姚见颀腿上,接过那一盒雪糕,切了一勺下去。

姚见颀把信封转过来,摸了摸上面的字。

纸张的凹痕很浅,可执笔人的力度不够大,但落笔的一捺却溢出常年练毛笔字造就的柔韧锋芒。

“认得字啊?”姚岸边吃边问。

姚见颀认得的字不算多,偏巧这一列字几乎个个撞上他的盲区,于是他摇了摇头。

“你呢?”姚见颀道。

他难得发问,姚岸便乐得回答:“我当然认得啦!”

只不过他的得意持续没多久便熄火了。

“这地方我没听说过,”姚岸捏着下巴,“收信人……Song?拼音还是英语啊?”

“……”

姚岸倒是很有钻研精神,本想拿着去问问小卖部里的大人,迢迢大路上却已经飘来铜铃声,驶来一个蹬着老式单车的绿邮差。

姚岸拂开垂散的树须,往大路上一栏:“我要寄信!”

邮差刹了车,看了眼信封,贴了四张发黄的风筝邮票,生怕寄不到似的。

车前梁上搭着一个磨褪色了的包,一边掉着一个大口袋,邮差把信封往左手边的口袋一投,又摇着铃走远了去。

姚岸呆呆地看了会儿,才想到该回家了,得去推自行车。

他把持着姚见颀坐上来的时候,忽然问:“你也是从挺远的地方来的吧?”

姚见颀抬起头,这是姚岸第一次问到他以前的事情。

“听我爸说你们原来住在美国。”

姚岸踹起踏板,后两个字还是头回从他嘴里说出来,一个异乡的名字。

“你会说那儿的话吗?外国人长什么样啊?那儿比这好吗?”姚岸一连问了许多,他是真的有些好奇,也许是颜怀恩的一封匿名信拨开了他对外界的眺望,也可能是他本就怀揣着这样那样的问句,终于等到了恰当的语境。

可直到姚岸坐上车垫,调转方向,姚见颀都延续着他的沉默。

是不是一口气问太多了……

也是,他怎么能指望姚见颀还逐个回答呢。

姚岸摇摇头,抱着落空的问号,把姚见颀的手拿放在自己的背上,准备骑回家去。

“不。”

车轮已经向前滚动,一句细小的声音飘过来。

“什么?”

姚岸正蹬着车,听得恍惚。

姚见颀闭了闭眼睛,没有再说话。

姚岸匆匆回了两次头,也是奇怪,明明是没头没尾的一句,却像根细针刺了他一下。

衣服后面好像被隐隐攥紧。

姚岸把车速降下来,琢磨着要不要停一会儿的时候,目光倏地僵住了。

方才和姚见颀坐过的榕树旁,正盘桓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身影躬着背,像条狗似的闻嗅着树根,身形不可思议扭曲着,仿佛要循着味道找些什么。

他的脸从树冠后显露出来,津液顺着嘴角流下,爬过昨日、甚至是许多日之前发干的白色唾沫。

“哎!刘疯子,走开点!”

小卖部老板走出来,举起扫把作势赶了他两下,又怕挨着了他,扫把在他身上挥了挥便重新撂回原地。

刘疯子吃吃地摆动一下,蠕虫一般地贴着树干站起来,他的眼睛浑浊难堪,眼皮上的污垢让他连睁眼都费劲。

视线在伸到不远处的单车轮的时候,突然有了焦点,他龟裂的脸上霎时挤满了龇牙咧嘴的笑意。

“找到了。”

第14章 同情与柔情之间

姚岸发了疯似的蹬着车。

汗水滑落到睫毛上,眼前的视线也逐渐模糊,往哪一处拐,他几乎凭着动物般的索骥本能奔向回家的路。

可是快到极限了。

他喉咙烫得发疼,双手不听使唤,车头晃动得厉害,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敢慢下来哪怕一瞬,有一道幽然的目光像气味一样跟寻着他,拼命把他扯回三年前那个冬夜。

姚岸胃里一阵翻搅,眼前黑了刹那,在一个下坡处不受控地往旁栽去,然后撑着地面颤栗起来。

他听到那种响动,从自己的腹腔到喉咙,不敢相信自己也能发出这么嘶哑的吼。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久违地感到路面的炙烤,视线里的景物渐渐清楚,耳边也不再是残破的接近呕吐的声音。

姚岸擦了擦嘴,倏忽想起什么,猛然清醒了,焦急地回过头。

单车瘫坏在地上,齿轮不再转动,姚见颀已经站了起来,正一目不瞬地看着自己,他一敛而过的神色,是姚岸多年以后才能细认出来的,介于同情与柔情之间。

“我……”姚岸想弥补点什么,还坐在地上便开始解释,但很快就停住了。

他一个激灵,从地上蹿起来,举起了姚见颀的手臂。

姚见颀的左手小臂和膝盖骨上,是一列刺目的红色擦伤,遍布着细细碎碎的砂砾。

不用想,肯定是刚才和他一起从车上摔下来的。

姚岸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疼吗?”

姚见颀缩了缩手。

姚岸不敢妄动,只得任他把手收了回去。

姚见颀将左手伸进裤口袋里,摸索了半晌,然后举到姚岸面前,拳心向上,摊开。

姚岸愣住了。

是一颗水果糖。

姚岸盯着橙子味的包装,说不出话。

过了好半天,他才吐出一句:“你居然找到了……”

姚见颀轻啧了一声,撕开包装纸,把糖摁进了姚岸嘴里。

单车意料之中地报废了。

姚岸把它挂在两根叉开的低矮树枝上,背着姚见颀走了回去。

当然是强迫的。

姚见颀有多不愿意,他就有多坚决,还吼了一通:“你他妈没看见你那膝盖一走路就流血啊!”

姚见颀第一句脏话就是从这学来的。

姚岸小心地绕过他受伤的膝盖,双手抓着裤腰,手臂保持和地面平行,让姚见颀的小腿可以比较舒服地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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