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0)

姚岸三步作两步来到他面前,双手握住绳子,将秋千停下。

“去买冰棒吧?”姚岸蹲下来,冲姚见颀眨眨眼。

鉴于对面这人想一出是一出已不是头回,姚见颀熟视无睹地撤开目光,抖了抖绳索以示抗议。

“去嘛。”姚岸放软了语气,他自己也没察觉,为什么就非和姚见颀去不可。

“去了就把糖还你!”又加了个砝码。

十分钟软磨硬泡(划掉)之后,姚岸的自行车后座上,多了个不情不愿还拧着眉的小人儿。

姚岸已经许久没载过人了。

最早要追溯车刚到手的时候,他捎着颜怀恩囫囵跑了一趟,也没遛多久。

现在兴许是他力气变大了,或者是姚见颀实在太小了,除了衣服始终被不轻不重地拽着一角,蹬起来跟独自一人时没什么分别。

“抓紧点!”

经过一处急弯,车身往左侧微微倾着,姚岸回头瞟了一眼姚见颀,怕他掉了似的。

姚见颀指间攥着那块洗得起球的衣料,毛毛糙糙的,蓄着的也不知是太阳的恒温还是人的体温。

在风毫不懈力地灌入口鼻,路旁的草叶枝蔓像触手一般朝他横抓来,身体不受控地随引力往下倾的时候,他能攀住的,不让他下落的,只有那块衣角。

不知过了多少弯弯绕绕,轮胎终于在沙石上溢出一声爆破般的音量,有些着急地停在了安定村口的T型路口处。

姚见颀不防地,头往前撞去,险险在姚岸的腰旁停下,薄薄一层。

姚岸把着车头,侧身四顾,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出了口气,原本紧绷的身线也软了下来。

“到了!”他一跃而下,顺势将姚见颀也搂下车。

姚见颀悬空的脚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叔,我来买冰块……呸,来买冰棒啦!”

姚岸撩起塑料帘子,和姚见颀一道走了进去。

“今年来得很晚呀。”老板的儿子跟姚岸是同班同学,两人打照面的次数不少,光听声就认出了人。

“嗨,之前忙。”

小卖部有两台大冰柜,里头各式各样,姚岸小时候喜欢吃那一个包装袋里的八个小冰棍,颜色不同,总觉得味道不同。

哪怕奶奶苦口婆心地告诉他,不同的只是色素。

姚岸一边找一边不忘问姚见颀:“你吃啥,想吃雪糕么?”

老板刚才一直坐在柜台后,专注地看电视里的西游记,正播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和唐僧闹掰气回花果山那段,听到这声才端端正正回过头去,看到姚岸旁边跟着的一个小孩。

“这是……”

“我弟。”姚岸言简意赅,拉开柜门拣出了自己的心头好。

“哦,哦。”老板应道。

安定村的事向来不出三天从村头传到村尾,他之前也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两人还挺......友爱,此刻忍不住多往那小孩子身上瞅了几眼。

哟,跟一瓷娃娃似的。

瓷娃娃本尊正对着一柜子琳琅满目的冰淇淋犯愁。

“要不你吃我这个吧?”说着,姚岸已经撕开包装袋,挑了个粉红色的送到姚见颀嘴边。

一块带色的冰,姚见颀往旁挪了挪,不知被唤起了什么恐惧。

半晌,他握成拳的手伸出一个指头,在玻璃上敲了敲。

“你还挺懂。”姚岸噙着冰棍,“这是最贵的。”

姚见颀手指缩了缩,张开嘴,想将未出口的话收回去。

姚岸却已经拉开冰柜门,把那盒雪糕拿出来,到柜台掏出零钱结了账,又抽出一根扁平的木勺,一齐放在姚见颀手里。

“吃吧,别化了。”

姚见颀捏着塑料纸余出的一角,缓缓拉开,雪糕盒张出豁然大口,舌尖却是白色的,还洒落着碎花生和黑巧克力。

他舀下一勺尖,送进嘴里,碰到牙肉上,又凛又甜。

“好吃不?”

姚岸把第三个绿色的冰棍扔进嘴里,舔得水光锃亮,津津有味。

姚见颀诚实地点点头。

“那喊一声哥哥来听。”

木勺在塑料盒上轻轻搁了一下,姚见颀恍然地别过脸,挥手,赶跑一只萦绕的蚊子。

“小东西,还学会转移注意力了。”姚岸在他后脑瓜子上叩了一下,力道可以忽略不计。

一大一小就这么坐在小卖部门口的台阶上,把夏天的味道尝了个干干净净。

第12章 一颗西瓜籽

不过,姚岸到底没把那一口袋糖还给姚见颀。

毕竟,就算姚见颀的上门牙长得端端正正差不离了,可下牙又从善如流地掉了。

这回不能把牙齿放到床底下了,姚岸领着姚见颀,跑到屋子外头,拿了个小石头示范,以肩膀为圆心,风火轮似的抡了两圈,“咻”地扔到了屋顶上。

屋顶上传来身残志坚的三脚猫被无辜中伤的委屈叫唤。

“对不住——”姚岸对它道,“晚上给你加餐。”

姚见颀手里掂量着两颗乳牙,先拿出一个来,后退两步,尽力扔了一下。

不知道飞哪去了。

也许根本就没落到屋顶上。

他有些怕,怕自己的下牙长不高,于是把剩下一颗递到姚岸面前。

姚岸笑着把它拣在手里,原模样照搬地扔了上去。

似乎听到它磕在瓦片上的小小脆响,不知是不是幻觉。

“放心,糖我都替你拣着呢,牙一好铁定还你。”

姚岸把糖挪了地方,存在冰箱里头,怕在炎炎夏日里融化掉,天知道他多刻苦才忍住了肚里的馋虫,不去悄悄偷一口。

他也不考虑姚见颀掉了的门牙只是开始,以后还有侧牙、虎牙、大牙……

他只想着迟早是要换完的,保质期远的很,到时候,他们总可以一起吃的。

怀恩是在一个淋漓的傍晚来的。

空气中有着重重的水雾,仿佛是刚下过雨,他把竹林一带的婆娑温凉也一并带来了。

姚岸把作文本和一大片西瓜郑重地交到他手里。

颜怀恩笑了笑,抖了抖腋下的一本连环画,说带给姚见颀。

他听姚岸念过,姚见颀别的不爱,就喜欢画点什么。

“他还在洗澡,待会给他。”

两人一道坐在厅堂里,对着印戳般的落日姿态各异地啃起西瓜来。

颜怀恩是小口小口凿的,瓜籽儿吐在手心,稍等一起扔垃圾桶里,姚岸是三下五除二,每粒籽儿吐出老远,末了打一个带着甜腻味的嗝。

姚奶奶端着不锈钢盆过来,搁在两人之间:“怀恩,多吃点啊,冰箱里还有。”

又指指姚岸的脑门:“你省点。”

姚岸呲了呲牙,又抄起一片,他吃得够俭省了,每回都是瓜边上的,瓤都有些白。

“谢谢奶奶。”怀恩细细嘬着手里的,他不能吃多了,因此格外珍惜这点甜。

“你弟弟还不来?”日光已经陷落了,远处红蓝交泽,夏末的天也开始黑得早了。

“别操心了,他洗澡特、别、慢。”姚岸习以为常道。

洗澡很慢的姚见颀正不疾不徐地揩干自己身上的水渍,跟冲洗的时候一样,没放过表面的任何一处。

他穿上纯棉的短袖长裤,之前的衣服被他在水流下揉搓了好几遍,一趟清洗才算完成。

尽管姚奶奶过会儿要把他们的衣服打包,一块儿扔进木盆里敲打的,他还是习惯这样,先洗一遍。

门口的拉销上过油之后轻灵了许多,不再需要费力去拔了,姚见颀从厕所里迈出来的时候,夏夜的虫唱已然奏起。

姚奶奶把他换下的衣服夺到手里,招呼他去大堂里和哥哥们一道吃西瓜。

“慢着。”姚奶奶喊。

姚见颀兜头被拍了几下痱子粉,脖子和锁骨都是雪花花的一片。

他粉尘扑扑地穿过房间,到了大堂。

姚岸的椅子倒放着,椅背朝前,两腿张开,正一刻不停地说着什么,手臂挥来扬去,还是颜怀恩先看到他。

颜怀恩很友好地朝姚见颀笑了笑,把他当成孩子,招了招手。

姚见颀抿着唇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在两步之内鼓测他能坐下的地方。

“有把小椅子。”姚岸看到了他,噘嘴指了指墙边。

姚见颀径直走过去,捧起来的瞬间,莫名的踌躇爬上了他的手掌。

好像走到这里的不是自己,是被下了咒,一路被不同的人唤着,直到这一刻才有些恍恍。

有些过于听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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