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萧珻格外疼惜才出娘胎就没了娘的小孙子。宇文化及一回来,她就守着政道,寸步不离,甚至如厕也抱着政道去,不给宇文化及任何下手的机会。
每次宇文化及来过夜,杨政道也留在萧珻床边的摇篮里。萧珻不肯让宇文化及叫宫女把政道抱到别的房间去,宇文化及实在莫可奈何。他早在十三四岁的少年发育期,对于心目中的女神就养成了唯命是从的习惯。尽管女神已变成了女俘,但他在萧珻面前,心理上却总会变回当初那个羞涩的少男,不敢对萧珻有丝毫违逆。
宇文化及对萧珻恋慕已超过三十年,萧珻当然不可能完全不受感动。宇文化及身心皆投入而贯注给萧珻的热情,总会让萧珻自觉年轻了许多!只不过,她忘不了宇文化及是她的杀夫仇人,对宇文化及就难免反应冷淡,从不曾敞开怀抱迎接。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她的矜持与退缩反而激起了宇文化及更强烈的征服欲,对她越发着迷……
当宇文化及沦为窦建德的阶下囚时,萧珻未免又感到矛盾,毕竟她跟了宇文化及约有一年,多少有点感情,但她身为一位母亲与祖母,自然把儿孙看得更重。她还是庆幸宇文化及垮台了,自己总算保住了政道,再也不必为政道的小命而提心吊胆了。此外,萧珻眼看窦建德握有重兵,态度却非常恭顺,不禁心想:这应是一名大隋忠臣,不会杀害政道吧!只遗憾这名忠臣来得太迟,没来得及救暕儿与倓儿……
由于宇文化及一直用各种花言巧语欺瞒萧珻,萧珻到这一刻,仍然不晓得,宇文化及早就在江都杀害了杨暕与杨倓。当窦建德把宇文化及所囚禁的皇室俘虏全都带到先帝追悼大会来,萧珻看不到暕儿与倓儿,还以为宇文化及是到称帝时才除掉了他们。
然而,无论杨暕与杨倓到底何时薨逝,萧珻一旦得知,都同样感到锥心的刺痛!就在萧珻泣不成声时,获释俘虏之中的南阳公主杨晴默默走过来,拥抱拍抚母后。
原来,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两人早知杨晴这个弟媳性子烈,又会武功,怕她要报父仇,因此在江都行宫弑君之后,马上派了一名力大无穷的部下潜入公主府去刺杀杨晴。偏偏,这个名叫庄桃树的士兵虽趁杨晴不备而偷袭成功,却没杀杨晴,只把杨晴和宇文禅师母子俩都绑了起来,带回去交差。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则都记得杨晴曾为他们说情,救了他们一命,终究下不了手,就把弟媳与侄子软禁了,离开江都以后也一路带着。
至于杨晴的夫君宇文士及,他事先对弑君的密谋并不知情,事后则别无选择,只能顺从两个哥哥。他多次请求大哥放了杨晴,宇文化及都不肯答应。
当聊城落入窦建德之手时,宇文士及并不在城内,而在济北(属于后世的山东省)征集军粮。窦建德在聊城逮捕的宇文化及党羽并不包括宇文士及,也不包括留在魏县的杨恭仁。
萧珻很为杨恭仁庆幸,也为他日后的平安祈祷。反倒是杨晴根本不在乎宇文士及的现况,她已经决定不要这个丈夫了。她恨透了宇文家!最恨的是,父皇明明在大业三年(西元607年)有意处决宇文家那两个违反军规的败家子,自己为何要看在夫君份上,去跪求父皇手下留情?假如那时候让父皇杀了他们两个,父皇就不会惨遭他们谋弑了啊!
杨晴满心深仇大恨,胸腔几乎要爆裂开来!但她生性坚强,尽管热泪盈眶,却硬是忍住了,没让眼泪流下来。同时,她拿出了自己贴身的手绢,去为母后擦拭泪水。
“请母后节哀,别太伤心了!”杨晴竭力压抑着自己的痛苦,以镇定的语气劝慰母后。
“母后怎能不伤心呢?”萧珻呜咽道:“母后亲生的三个孩子,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个了啊!”
窦建德旁观萧珻幽幽向她女儿哭诉,忽然间懂得了:为什么坊间会有流言传说,宇文化及迷恋这位年届半百的皇后?今日一见方知,这位皇后不但貌似只有四十出头,而且哭泣的模样优雅,流露着一种极为温柔的女人味,好令人心疼啊!倒是她那个望似她妹妹的女儿,虽然比较年轻,但是神情太刚硬了,反而不如她妩媚……
萧珻只比虚岁四十七的窦建德年岁略长,外表反倒显得比窦建德年轻一点,端丽的容貌又胜过了窦建德所有的妻妾,难怪窦建德凝视着她,会颇感心仪。不过,窦建德并未动念要将萧珻收归己有。他铭记着自己要靠尊奉萧皇后来傲视群雄,就必须以礼相待,不能胡来,以免像宇文化及那样落人话柄。
窦建德一向重视己身清誉,自奉甚俭,日常吃素,妻子也从不穿丝绸衣裳,总以荆钗布裙的形象示人。每当窦建德的军队攻陷了城镇,所得一切财物,窦建德都会分发给各位将领,作为奖赏,自己一文不取。这一次攻入聊城,他也采取同样的做法,并且把叛军从江都行宫带出来的数十名妃嫔、上千名宫女一律放了出去,给她们自由,让她们各奔前程。
既然窦建德自我要求的道德标准这样高超,他实在不可能对萧珻不敬。他以定力把对萧珻的特殊好感压在心底,将之转化为护卫萧珻而不求回报的动力……
先帝追悼大会过后,次日早晨,窦建德下令把弑君罪犯之中的宇文智及、杨士览、元武达、许弘仁、孟景等人都押上刑场,召集获释俘虏之中的大隋文武官员来逐一核对身份。只要核实无误,就准备全数斩下首级,挂在辕门之外示众。主犯宇文化及与他的两个儿子宇文承基、宇文承趾则暂时入狱,等着押解到窦建德的大本营襄国郡(属于后世的河北省)再处以极刑。
行刑前,窦建德站在刑场中央,当众宣布:“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行凶犯上,理当灭族。只不过,他们的侄子宇文禅师乃是南阳公主的独子,也是先帝的外孙。我们不忍心逼迫公主割爱,相信各位都能理解吧?”
站立围观的众人纷纷点头,表示毫无异议。孰料就在这一刻,观众之中的杨晴忽然高声嚷道:“不!宇文氏非得灭族不可!”
此时此刻,萧珻坐在特为她搬来的椅子上,位于杨晴的斜前方。她闻言大惊,立即回过头去,颤声喊道:“晴儿!”
杨晴充耳不闻,只管下狠劲拽着身边的儿子,把宇文禅师拉到了窦建德面前。宇文禅师则惊恐得大声啼哭,抽泣着叫娘,并不断试图甩开母亲的掌握,偏偏怎么也挣不开……
“公主?”窦建德瞠目结舌,讷讷问道:“公主的意思是……?”
“宇文氏承蒙皇恩,却恩将仇报,大逆不道,若不灭族,何以警惕后世?”杨晴毅然叫道:“虎贲将军既是大隋的重臣,就应当依法处理,何须多问?”
“是,公主!”窦建德慑于杨晴的威严,就顺着杨晴的言下之意,呼喊道:“来人,把这孩子绑起来!”
“娘!不要啊!娘!”宇文禅师虽然虚岁年仅十岁,仍是懵懂的儿童,不太明白前因后果,却可以感知大难临头,赶紧哭喊道。
杨晴置之不理,就把儿子推给了窦建德的手下。宇文禅师拼命挣扎,却完全徒劳,转眼间,即被五花大绑……
“不!”萧珻再也忍不住了,嘶喊道:“你们放开他,放开他!”
萧珻猛然站了起来,接着忽感天旋地转!毕竟,她才为次子暕儿、长孙倓儿哭过了一个长夜,又吃不下早餐,空腹就被请到刑场上来观刑,身体难免虚弱,承受不了目睹外孙即将受刑!她整个人垮了下来,晕了过去……
当萧珻悠悠醒转过来,只见女儿守在床边,双目红肿。
“晴儿!”萧珻一睁眼,就急着问:“禅儿呢?”
杨晴不答腔,只默默摇了摇头。
“晴儿!”萧珻提高了声音叫道:“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禅儿是你的亲生骨肉啊!”萧珻又一次悲从中来,泪流不止……
“亲生骨肉也得放弃!”杨晴咬牙切齿,恨声反驳道:“他们宇文家不配有后!想想我对他们家,仁至义尽;家翁病重的时候,我亲手侍奉汤药,那有几个公主媳妇做得到?我全心全意做个好媳妇,就是为了要他们父子效忠父皇。谁知他们泯灭天良,竟敢弑君?那两个逆贼,若不是我出面为他们求情,他们早就没命了。我好后悔啊!我太对不起父皇了!父皇是天子之躯,就算我交出了禅儿,还给父皇一条命,也还是还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