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杨晴向来是女儿身、男儿心,有泪不轻弹,但讲到了内心最痛之处,却再也抑制不住,放声恸哭……
萧珻终于了解了女儿的苦衷,无法再责怪,又深感心疼,就伸手搂住了晴儿。母女俩相拥而泣。
哀痛之餘,母女俩把希望寄托在洛阳的杨侗身上。她们俩听窦建德口口声声奉皇泰为正朔、尊洛阳为首都,又派遣使者去朝见杨侗,显然以隋臣自居,就安心跟着窦建德去了襄国郡(属于后世的河北省),并日夜祈祷杨侗早日扫平群贼,一统天下!
杨侗这一年虚岁才十六,却是个心智早熟的少年。他从小就常在皇祖父出巡时,奉命留守洛阳。因此,他习惯了将守住洛阳当作自己的宿命,也是最重要的使命。
当他惊闻皇祖父在江都遇弑之后,他保持冷静,接受群臣拥立,为皇祖父上谥号为明皇帝,庙号世祖,并追諡亡父杨昭为孝成皇帝,庙号世宗,又尊奉自己的生母为皇太后。他重用段达、王世充、元文都、卢楚、皇甫无逸、郭文懿、赵长文等大臣,委讬他们以机密要务。
只可惜,人称七贵的这七名大臣面和心不和。七人最大的争议焦点在于瓦岗军首领李密。李密曾发檄文罗列杨广的罪状,亦曾数度攻打洛阳,但宣布归顺之后,大多数臣子都主张许以高官厚禄,好利用李密来消灭宇文化及。杨侗深以为然。偏偏,王世充有鉴于曾经多次与李密交战,十分不愿让李密入朝为官。
早在王世充担任江都通守时,萧珻就从他进献江淮美女入行宫的谄媚举动,看出了他是奸臣。不幸萧珻这位皇祖母流落在外,给不了侗儿任何忠告。杨侗生性仁厚,起初不知王世充阴险狡诈,念在王世充曾在江都通守任内驰援洛阳,保卫洛阳有功,就曾在一次王世充战略失误,犯下大错时原谅了他,继续让他官居高位。不料,王世充不念君恩,存心谋反。
王世充诛杀了七贵之中的元文都、卢楚两位忠臣,谎称他们要挟持皇帝去投降李密,又向皇帝发誓绝无二心。杨侗听了,心中虽有疑虑,但皇宫已被王世充的军队所控制,不得不让王世充独揽朝政,又加封他为郑王。
杨侗暗自为两名忠臣之死而不平,开始与亲信陆士季密谋除掉王世充,只遗憾尚未进行,王世充就击败了李密,逼得李密向西逃窜,王世充因此声威日隆。李密先是归降了李渊,后来又在图谋叛离时死去了。王世充闻讯,不禁大喜,越来越急着急着要上位。他于阴历四月初(阳历五月中旬)派遣段达、雲定兴等人去朝见杨侗,请求杨侗禅让。
杨侗听了,极为震怒,义正辞严拒绝道:“这天下是高祖之天下,东都是世祖之东都。倘若大隋的德行未衰,此言不可发;要是天命有所改变,又何必谈论禅让!众位卿家有的是先朝旧臣,功绩可追溯到上一代;也有的勤王立节,身穿着官服、头戴着轩冕。各位忽然提出了这番言论,朕还有什么指望?”
奸臣们眼看皇帝神色凛然不可侵犯,不禁汗颜,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然而,王世充不肯罢休,又派人进言道:“如今海内未定,很需要一位年长的君主。等到四方都安定了,再让皇上复辟,郑王必定遵守盟誓,绝对不违负。”
杨侗没有武力可与王世充抗衡,逼于无奈,只得勉强同意了。王世充篡位后,降封杨侗为潞国公,予以软禁。
消息传到了襄国郡,萧珻可想而知,侗儿恐怕将会凶多吉少!她私心盼望窦建德号召群雄勤王,却怕窦建德兵力不够,而说不出口。过了不久,她发现窦建德开始设置天子的旌旗仪仗,显然意图自立为帝,从此更不敢奢望窦建德出力挽救大隋了。
复兴大隋的梦想,几乎完全破灭了。除非有忠臣良将能够救出杨侗,协助复辟,那么,大隋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就是为了抓住那渺茫难测的一线希望,杨晴决定在家修行,求佛保佑大隋复兴。她日日吃斋诵经,为逝去的父皇、兄长、儿子,以及幽禁之中的侄子祈福。萧珻则只要刚烈的晴儿没有意图殉国,晴儿要做什么都随她。此外,萧珻的生活重心主要放在庶女杨絮与幼孙杨政道两人身上。
虚岁十四的杨絮初潮来了已有半年多了。萧珻必须格外注意絮儿的安全。尽管杨絮一年前在北迁的旅途上通常只吃干粮果腹,但到了北方就有军营牧场的牛奶、羊奶可喝,因此长得很快,个子已高出了萧珻一大截,而与杨晴的身量相仿,约有后世公制的一米六三。看样子,杨絮以后还会再长少许,将会比身高中上的杨晴还要高一些。
杨絮偏高的身材显示了父系家族的北方遗传,容貌则有母系家族的江南秀气,仍和小时候一样长得颇像母亲陈娟的十四姑陈蕙、幼妹陈婤两人,就算没有陈蕙、陈婤的十分精緻,也有七八分。难怪每当杨絮偶尔在户外出现,往往会引起众人注目。好在窦建德的军纪严格,并没有将士敢打杨絮的主意。
窦建德对大隋皇室人员非常礼遇。不过,他册封襁褓中的杨政道为郧公,那就表示,他无意拥护杨政道来延续大隋命脉。萧珻倒也宁愿窦建德不要仿效历史上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一套,只要政道平平安安就好。
在寄居襄国郡的日子里,萧珻以为,政道只能以郧公的身份,在窦建德羽翼之下成长了。她做梦也想不到,未来庇护政道的,将是另有其人……
洛阳闻噩耗
大隋皇泰二年仅仅到阴历四月初七(西元619年阳历五月二十五日)为止。这一天,张忻与陈婤夫妻俩身在洛阳,亲身经历了大隋皇朝终结。
原来,自从阴历闰二月,小俩口在徐州风闻聊城(属于后世的山东省)的宇文化及政权覆灭,张忻越发担忧大哥张恺的安危,又获悉宇文化及手下有些士兵逃到了洛阳去向朝廷投诚,而终致决定要到洛阳去打听大哥的下落。由于江淮地区农民军领袖杜伏威已归顺洛阳的大隋朝廷,从徐州到洛阳之间道路无阻,而且市面上又重新有马匹出售,张忻就买了一辆马车,载着陈婤与所有家当,沿着水流断断续续的大运河岸边,一路西行,迁往洛阳。
两人于阴历三月底(阳历五月中旬)到达了洛阳。只在客栈稍微休息了数日,张忻就在兵部衙门附近租了一个后半部可作住家的店面,开了一家药铺,以期顾客之中会有兵部官员,能向他们探问张恺的情况。毕竟,张恺颇受宇文化及赏识,在弑君后的骁果军之中地位相当高,兵部应有官员知道张恺是何许人。
想不到,张忻的药铺才开张了两天,年号就改成了开明,国号也变成了郑。奸臣王世充篡位自立,张忻与陈婤都难以相信这是事实,私下盼望会有忠臣除掉王世充,迎立杨侗复位……
就在这时候,一名高大英挺的青年将领来到了张记药铺。张忻随后得知,这位就是绰号“万人敌”的左辅大将军裴行俨,不由得顿感蓬荜生辉!
裴行俨是礼部尚书裴仁基的长子。裴氏父子曾经投効李密,但在归顺洛阳的朝廷之后,备受皇帝杨侗与丞相王世充的礼遇。王世充为了一己的野心,极力招揽各方人才,尤其欣赏裴行俨骁勇善战、所向披靡,而意欲拉拢他,就把侄女许配给了他。
虽然裴行俨通常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却曾在皇泰元年(西元618年)阴历九月的一场战争之中,不小心身中流箭而坠马,所留下的筋骨旧伤尚未完全康复,疼痛发作时,需要针灸治疗。他听说新来的张大夫极为擅长针灸,就过来试试看。
张忻很乐意为裴将军服务,笑容满面,引领裴行俨走进了药铺后面一个作为针灸室的小房间。等魁梧壮硕的裴行俨脱去了上衣、靴子、长裤,只穿着短裤与袜子,俯卧在房内一张简陋的单人床上,张忻就仔细为他扎针。
“啊!真舒服!”裴行俨脱口赞道:“难怪有人说,张大夫能够一针止痛!”
“哪里!草民能为将军略尽绵薄之力,真是草民的荣幸!”张忻谦逊道。
两人正开始谈话,却听到外面有人嚷着要买药,问这药铺柜台怎么没人?于是,张忻连忙请裴将军闭目养神,自己匆匆赶到药铺前台去招呼顾客。
这一天药铺生意特别忙,顾客一个接一个不断。该给裴行俨拔针的时间到了,张忻却分不开身。他别无办法,只好趁着抓药的空档,透过了通往后面走廊的门洞,遥对药铺后面另一个小房间喊道:“婤儿,我走不开,你去给裴将军拔针吧!针扎着太久不拔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