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猜测着:是个摆件么?倒是有一点质朴简陋的美感……
“先生,喜欢么?”竹栖闪着光的眼睛,捧着来问他。
他沉吟着,没说话,散漫的在想,也许可以摆在书房的矮柜上,这颜色嘛,还行,差强人意。
竹栖见他盯着在看,没回应便算是喜欢的,心中一乐,道:“那咱们就在后院里烧堆火吧,拿长条枝子穿了,小火慢烤,不多时,就熟了……”
“这是吃的?!”他讶然,打断她,问。
“是啊!”竹栖一脸的理所应当,补充着:“这个东西难得,我好容易找到一块,温先生不知吧,它兼有鱼肉的鲜美,又有果木的清香,你尝尝就知道了,定会喜欢的。”
温殊途站着,深吸了口气,早该想到,年初春日里,她曾恭恭敬敬的送了他一块印着匹小马的碧绿糕团来;此时又送东西,自然一脉相承,应当还是样吃食才对。
他垂眸瞟了眼竹栖姑娘雀跃的神情,抬手指了指,向她道:“后院的门在那儿。”继而看她兴致盎然的准备烧烤去了。
秋蟾眼中,殿下甩手便往书房去,一刻也未停留。
然而,后来一日,九卿断了食,她和春蝠奉命同时出去寻找合适的饲食。她中途因事折返,半空里瞥见书房窗口,殿下长身立在琴案旁,琴案上俯身趴着已经睡着的竹栖姑娘,她生得一头极好的长发,铺陈着散开,偏髻上压着一只红石榴攒珠的发簪。
殿下抬手对着她的后颈,虎口间腾起击杀的红光。她看到这一幕,是啊,像竹栖姑娘这样的仙灵少女,做九卿的饲食才是不可多得,事半功倍的好人选。他只消稍稍一用力,扼断她后颈上的灵骨,她便意识昏迷,处理好扔给九卿就成了。
然而,她看着他,许久定格在那儿,没有动。最后,他手上的红光何时退去了,她见他转身拂袖出了书房。
秋蟾想,他是因为,她是小殿下的朋友吧,所以才没有动手的。若不是隔着这一层关系,有什么下不了手的呢!
她面前的溪水里,飘过一团团叫不出名字的花瓣,浅绿的、淡粉的,不做停留的被流水带往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等这日秋蟾回到住处,温殊途正收到苗民国来信,他此番料错了,赶往北方的不是昆吾神君,而是郡夏王长暮淮。
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长暮淮此时带着应龙府兵前去协助镇守伏羲鼎,对他而言,太早了些。一切都还没准备好,九首蛇是在最后一次蜕皮后才毒性最猛,他也是准备在那时开启伏羲鼎,引长暮淮带走应龙重兵前往抵抗九兽之乱。他们好趁机攻上应龙府邸,取下雷境性命。
然而,他竟在此时就已赶往苗民国。温殊途沉默的坐在书案前,眉头深皱,这样的变故……
他想,唯有静观其变了,也许会有别的转机。
这已是上两重峰的第七日,冰峰上白雪皑皑又冷风蚀骨。看久了会让人眼盲,未缓前几日开始,拿白绢蒙住了眼睛,她修灵法,不用眼睛也可,红焰流光的赤峰,就在山的另一面。
然而,虽然就在眼前,一步步踏雪而行,却仿佛特别遥远,永远走不到尽头。她走了几天,渐渐有了一些新的认识,这里每一昼夜会起十二次大风雪,这里的一昼夜远比空桑山的长,究竟有多长时间,她还不太确定,但每次大风雪来之前,她已经知道,得找山洞躲避,不然很容易被埋在风雪里。
她在风雪停息的间隙,向着日光方向,踽踽独行。一串孤独的脚印在她身后慢慢延伸开。她并不知道,在脚印的另一头,他在陪她同行。
先时,雪坡上万年不化的冰晶,锋利如刀刃,划得她膝下血痕累累,渗出的血珠还来不及流出,就结成冰甲,未缓不觉得特别痛,冷得麻木了,这些身外的痛,像隔着几重山,只觉得沉重不堪,不觉得锥心刺骨。
她是来修行的,这点风雪痛,不算什么。
他踩过她走过的冰封路面,光棱处丝丝缕缕染着血色……
这两重峰果然是不同寻常的所在,仙法灵术在这里会大打折扣,他来之前做好打算的,隐在终年不散的飞雪里,远远陪她走这一程。他也想过,这样的恶境,若有生死关头,他怕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但一再提醒自己,不能挡在她前去的路上。
可在她有一晚靠着一簇冰柱睡着了,日出了许久仍旧没醒时,他还是着急了,显了身形,靠上前去要伸手拉她,才忽然惊觉,她睡梦中周身围着虚晃的白光,映着一地白雪茫茫,着实看不清,却像是流动的,莹莹不止。
他便停住手,在旁静等,她眼皮略动了动。他马上退开了,看着那缭绕的白光淡去,她醒了,起身来一切如常。
初时她使不出术法,幻术像是被冰雪封印了,抬手间无光无影,怎么费力都无用。后来,走过了半座山,冰雪痂退了结,结了又退。渐渐能使出一些,但是一点点,像是要从头再来。未缓极有耐心的,无数个山洞时光里,她从新来过。
重霄有一晚,看到她靠着冰凌霜挂的石壁,眼神有些空洞,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伸手来,在眼前的一片半空里细致的施着法,在幻化什么,他绕到她身后去。
一片幽蓝的夜空,点点的星子,化得极远极真,闪烁不定……她仰头望着,指尖的灵光源源不断,她的这一片星空不断铺延,生长的宏大的,漫溢出洞口去。
他忽然淡退了为她安危忧虑的心,却升起一点攀比的情绪来,平心而论,嗯!她这一片星空,流动旋转的,比他化出的那片星空要美丽真实得多。
他同时也想,她化出星空,是不是有一点想他了……
他伴她同行,总是看她飘飞在身后的一段白纱绫,已从山脚下走到临近峰顶了,她又兜兜转转往山下去。他想,她是在找通往旁边赤峰的路,因为从山顶才能发现,两山看似相依,却是离空的。冰峰与大陆相接,赤峰掩在它身后,却是漂浮在半山腰处,无牵无连。
他陪着她花了许多时间,下了一遍山,又上山来,依旧没能找到方法。未缓站在峰顶的一处雪地上,四面而来的狂风灌进她衣裙,她抬手解了眼上缠缚的白纱绫,长风呼啸而过,纱绫转瞬消失在雪海里。
第八十二章 前战?★
他看她久久的站在雪地上,新落下的雪花不断堆垛,没过了她小腿,她始终没动,遥遥看着两山相接的地方,入了定一般。
再接着她就不在山上兜圈子了,专心致志的练习聚风凝雪的本事。重霄有几日也站在她站过的地方,往远处放眼来看,冰峰白雾缭绕,赤峰红光烈焰,他仔细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未缓则不再躲避大风雪,每一昼夜的十二次风雪,于她有大用。她周身升腾着流淌的白光,迎风浴雪而起。那一天,她做好了准备的,两山之间有一处可以相连,她原先一直以为冰火不相容,其实,她那几天不眠不休的观察,忽然转过弯儿,为什么两重峰是相依而生的,原来两处山峰间既能相克也能相融。
她第一次使尽全力,借着漫天的风雪,向对面的山峰架起一道发着白光的通道。
重霄眼中,她站在狂风暴雪的中心,灵光尽显,照亮了半面山坡。她飞身踏过风雪长桥,速度之快,仿佛并受到到两重峰的掣肘,转眼间,已登上赤峰山腰。那一刻,他才在心里想起,在客师父说,这恶境困不住她。他想他说的没错。
他几乎是借着她的通道才越过冰峰的,他跟在她身后,看她坐在一块秃石上,那石头烧红了,发着热,她随手带出一团冰雪来,相容相克的安然坐下了……
重霄在心里坚持着不肯承认,她在灵法上比他更高明!他想,这不可能!
他们在两重峰上的这些日子,卑尔之溪已经快要入春。入了春好,初春时节,是万物复苏的好时候,秋蟾飞来山涧里,给九卿投喂饲食,又仔细观察了它许久,看来,离九卿最后一次蜕皮的日子应当不远了。
她回去,向殿下禀报了九卿的情况。温殊途垂首在书案前,只点了点头,没有回应。他心里当然也清楚,九卿蜕皮的时间起了变化,缓儿功成下山不知能否赶在此时之前。
他手里捏着一圈桃木手串,心中为这几件事情的先后顺序忧虑着。